我们都有一颗心,心里都有一个远方。
我们都有一场梦,梦里都少了份依靠。
地下车库的巡查员,记不得全名了,只深记着他名里有个“海”,唤他“海叔”。每次碰面,穿着一身蓝工作服利索地在自行车上溜,他不矮,也会打扮自己。认识六年多了,从没细细打量过他,只是两百多度近视没戴眼镜时远远看出他五边形、棱角分明的脸廓和鼻翼朝外翻起、双眼厉害突出的侧面,我猜他的颊上额上也是沟壑纵横,掩不住老态与光阴沉淀的。
交谈过,海叔自己说,他喜欢走,是涉。他壮,但毕竟岁数大了,收入不见多高,我当他为说笑或是感慨。但错了,海叔自己去过香港,还有赌城澳门,有时是女儿陪他——妻子过世让他重新审视了生活。交谈时他笑着,牙齿黑黑斑斑,爱抽烟。
那次去香港,物业拒批假,他连上6天整班然后选择了远方。他说香港大,成片成片的人肉堆儿在他的高层胶囊公寓里看起来像黑色电码数符的律动,我笑他的钝,他生气了,告诉我那地里的人就是肉夹馍里硬塞下的肥膘,人们愿涌进当肥膘——为一身嘱光。他愿意拼命工作,常上夜班,那可以加工资,他烟瘾重——或许吞云吐雾间他才真正释怀了一切,女儿劝过他戒烟,伤身得重,他戒不了,于是每天早上4:30起来跑步——他不想那么早沉寐黄土。毕竟选择了跋涉就不会停下,所以他要,且不得不一路风雨。
心羡。
“走多看多,心也更敞亮了。”海叔如是说着,“改变着的更应学会追求些什么不变的。”他还会去更多地方,既然选择顺应心意,便只顾风雨兼程,不去想终点是否梦般美好。
很是羡慕海叔,同衷于旅行,总是苦于生活。小学同学去了西藏,带来一串佛珠,刻着藏文,大概有祈福的意思,爱不释手。同学用了半个多月,落下了不少补课任务但走向了更远的另一方,而我圈在一纸黑字中从未逾越。他说那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半个月,在拉萨大昭寺的酥油灯长明和忠信佛教徒的虔诚下他看到了生命的远方,或许教徒们永不可及的远方是天、是不为人知的心灵的秘境,但从未停止追逐;或许大昭寺鎏影金煌和万盏酥油灯明的远方是自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联亲到终不会被知晓的万人朝奉虔仰的明天,亦从未停止“追逐”。
不负远方——海叔不甘平淡所以选择风雨、坚守不变的心走下去,我愿摆脱碌碌所以走向远方渴望认可。
但改变着总是以时间为借口的成长让我们放手落寞,重审人生。
碗里最大的鸡腿无端溜进了四岁黄毛妹妹的碗里,我嫌她蠢笨,可亲戚们说我是大人要让着;过年时鼓鼓囊囊的红包瘦削得竟没有触感,多时只是附耳轻语一句新年快乐,那边快高考的姐姐被围着团团转,四面来的红包让她措手不及;一直素颜的阿姨描了眉,脸抹得红红的,我笑她脸像猴子屁股,亲戚们恼了,指指点点说我不懂事。
我该怎样追逐?
八岁学习骑车——四轮置换成了两轮,两脚够不到地一上座便翻了,绕着小花坛无数次上上下下,父亲制着后排的网状小平座,让我直盯着正前方不看其它,或是顽劣,脚踩得飞快然后便倒了,第一次滑滑板的女孩做了人肉垫子,欣喜以为有了眷顾,决定开始好好骑,但一次次渺小在远方前,没有帮助。终于,能够让父亲松开手独自骑过从卫生间到房间的距离了,我爬上爸爸的肩——即使父亲已承不下肉膘打颤的我,还是架着我环绕屋子一周。我又长大了,从渺小大了那么些,步子迈大了,学会奔跑了——因为渴望被关注,渴望承担。
假期绘中国地图——从新疆开始画轮廓,一凹一凸密密麻麻,一眼盯着书,一眼瞅着笔,本应昂首矫健的雄鸡在笔下成了不堪入目的弱病疫禽,我失望了,橡皮擦擦出的蠕虫般黑长条儿像拆散的希望稀稀拉拉散落在桌上,是否应继续?尝试着从内蒙古,从云南,从西藏重新画下,得到的,也都是一半止笔的无奈。转念从省级行政区画起,补成大体,如何擦绘竟不能嵌接得完全。善理科的父亲用矩形为我勾出了轮廓,他让我试着简化地图——也简化生活。诚然不会想到——记好后父亲撕了草图离开,或许真的已经由渺小再大些了,感激着父亲的我画下矩形廓后画出了整个中国。
我不断靠近——终于听到远方的呼唤,不能回头,关注的目光相随。
时间载着改变促使我们承担些什么,我们承担着追逐心中所想,风雨兼程因为成长。
就那样追逐。
那场梦里,那个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