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里还停着一口大缸,盖在上面的玻璃盖早已蒙上厚厚的灰尘,但一缕独特的酱香还依稀从老缸里幽幽地散出,唤起长久以来贮藏于味蕾里的阳光的滋味。
爷爷早年开过酱坊。用古法制作酱油,时间长,工序多,费时费力,考验功力。爷爷早年接过了祖传的技艺,从此便在豆地里耕耘,在酱缸边流连。数十年的风雨,在爷爷的脸上锲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却也让他的制酱技艺愈加炉火纯青。
小时候,我总爱在一旁瞧着爷爷在酱缸边劳作。爷爷会将新鲜的大豆浸泡在水里,吸足了阳光的大豆在水里渐渐膨胀,经过几次的漂洗便要进入曲房里发酵上一整天。爷爷常说:“这酱油讲究的便是一曲二酱三淋油,这制曲工序可尤为重要。”我似懂非懂,只是看着那黄色的大豆经浸泡变白,又裹上一层绿衣,只觉新鲜又好玩。
嗅着霉豆的味道,看着它们在阳光的曝晒下悄然变身,爷爷的嘴角浮现出欣慰的微笑。将霉豆制成酱醪,放入酱缸里发酵,爷爷将这一酱化的过程戏称为“养老”。白天,他掀开玻璃盖,让饱满的阳光均匀地射入大缸里,淡绿色的霉豆渐渐褐化,露出了浓郁的酱色,积攒已久的咸香弥漫在院子里,收获的喜悦也在爷爷的脸上荡漾开来。曾经新鲜的大豆,终于蝶变为滋味鲜美的酱液。从生抽再到老抽,淋油过后的精华被存放在瓶瓶罐罐里,等待着味蕾的品赏。
小的时候,挑食的我总是吵嚷着不吃饭。看着日渐消瘦的我,奶奶总是束手无策、摇头叹息。爷爷总是不动声色地盛出米饭,拌上手作的古法酱油,递给奶奶来喂我。松软的米饭配上醇厚的酱汁,吃进嘴里的微咸味道里有一种异样的甜香,或许就是潜藏在其间的阳光的滋味吧。
在征服我那叛逆的胃囊这一艰巨的“战役”上,爷爷走得更远,他的拿手菜是祖传的四杯鸡。一杯糖、一杯醋、一杯烧酒外加一杯酱油,四杯到位,美食立成。在酱油的点缀下,浓稠的鸡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爷爷的笑脸,阵阵鲜美的酱香扑鼻而来。爷爷弓着背,用粗糙而又强有力的双手将四杯鸡倒了出来。古铜色的酱汁漫过鸡肉,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诱使我大快朵颐。
随着爷爷的离去,那口大缸便再无开启。后来酱坊转了出去,这口失去了用途的大缸便永远留在了院子的角落里。但我的眼前总是会浮现爷爷的笑脸,总是听见他笑着说:“只有在烹煮中,酱油吸饱的阳光才会得到最大限度地释放,食材的滋味也才格外鲜美。”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两道泪痕却早已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