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姥爷总是与我形影不离。他出租了自己的几亩地,来到深圳照顾我的衣食起居。
因为从家到学校有几条马路,再加上治安不好,校园霸凌等问题,每天上学,他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时不时喊一句“慢点跑”。他像个保镖,将背挺的笔直,还对周围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好像稍不留神别人就能把我拐跑了似的。他年轻时曾在山中用TNT炸药炸石头来建房子,可能那时损伤了耳神经,所以年长后有点耳背。我每一次说话都要大声的喊出来,像对姥爷大吼一样。
每次上学都是这样的场景:到了校门口,我对姥爷大喊到:“姥爷,给我书包,再见!”,或者,一个同学拍了我的肩膀,姥爷的便用一双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射向他。这不免让同学觉得我娇气又无礼,姥爷古怪又不友善,从而投来异样的目光。再加上姥爷一口浓重的方言,让我不得不时不时充当“翻译官”。我真的有点烦。
我曾一次次地请求他,让他不要再跟着我上学了,可是他总怕我有什么意外,好像我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花。我气愤地想:“您就仗着年长欺负我吧!”。
有一次我期末考试得了全校第一名,学校要颁奖,必须要求家长和孩子一起到主席台领奖。最让人头疼的是,还要求家长说一段。而家里只有我和姥爷,一想到姥爷会卡顿,又满口方也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这是多么尴尬啊,我顿时不安起来,心里有了个胡闹的想法。
领奖那天,天空阴沉着脸,正不高兴的下着雨。我抓起几个包子,拎起一把大伞,然后逃命一般冲出了家门,冲入冰冷,如水帘一样的大雨中,把姥爷远远甩在了身后。喜悦,不安,内疚交集在心中,想着:“是您非要跟来的,如果您能在台上表现自如该多好,真想和您共享喜悦呀!”。雨打在伞上,发出击鼓一样的杂音,雨越下越大,但是却压不住我心中的烦躁。
礼堂里,校长时不时逗得人们哄堂大笑,而我却笑不出来。一是因为我没有带家长来,到时上台怎么领奖?二是对姥爷越发的内疚。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不安在心底慢慢堆积。轮到我的时候,我战战兢兢的走上主席台,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校长洪亮地说道:“有请这位同学的家长上台领奖!”。台下鸦雀无声,等了几秒,没有家长站起来走向讲台。
就在这个时候,礼堂的门被轻轻推开,姥爷的头从外面探了进来。他将雨伞放到门外,然后低弯着腰,从过道穿过,并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走到讲台上,理了理衣服,接过校长手中的奖状,准备说话。我那时只想跳下台去,找个座位底藏起来。姥爷全然无惧,竟流利地用只混杂着一点方言的普通话开始讲话。台下认识我的同学都向姥爷投去吃惊的目光,我也被吓了一跳,在台上感激又佩服地望着姥爷,虽然姥爷就说了短短的几句话。讲话在掌声中结束了。
颁奖完,我低头不语,不知道如何向姥爷表达自己的羞愧、心疼和震惊。姥爷一边咳嗽,一边兴奋地喘着气,端详着奖状。我默默地牵起他粗糙的手。
几日后,一向非常健康的姥爷因为淋雨和急剧运动而发了一次烧。看着姥爷烧红的脸庞,我突然想起一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姥爷,就是那散落一地的落红,他离开种了一辈子的田地,离开舒适静谧的大院子,来到这拥挤又嘈杂的城市,把自己的晚年时光甚至健康都倾注给了我,只为了抚育我这一棵尚需关爱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