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骑自行车的,而且懒。到车棚最近的路只有走那道窝在楼深处的内楼梯。内楼梯最广阔最沉稳,米黄的石阶,压黑双线,裂开的旧木头扶手顺流潺潺而下,我又是初三的,于是就拥有了四个楼梯:破晓的,夜深的,离去的和归来的,四个内楼梯!
黑夜的尾巴里我出家门,走到十字路口的最中间时就有了影子。等我从阔大无边的夜与晨的混沌一下子逼仄进了方正的内楼梯,太阳已经升给内楼梯看了。那样红的厚布从边侧窗子里大匹大匹塞进来,晕染出新的姜黄的台阶。教室在五层,我每次辗转再辗转爬楼梯,总有一种莫比乌斯环的恐惧和迷茫,仿佛我不是我,万事皆徒劳。所幸有一地姜黄和红,告诉我:“是了,到5楼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回头一看满地冷白的光,原来太阳已升起,唯有向前。
中午带着一身饥饿疲倦回家,身边匆匆而过大声谈笑的男女,像潮水一样,一霎那间,人群卷走了,退了,楼梯孤独而安静,初一上课,不算作有声响;太阳是远的。远的太阳再南移一下,便涨潮了,鼓鼓囊囊的人群忽而碎成粉末,洒在各自的楼层,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楼梯,不想说话。
晚上是一步一步挨蹭下去的。教室里热腾腾的人气儿,实在不愿离开,离开了好像有彻骨的冷,隔着鞋底从台阶上一溜直达头尖尖,夜真的深了,冬天更是要加一层深灰的厚彩在上头,路上违章监控的摄像头,冻住了一束光,光里有团团打转的灰尘粒,灰尘够蠢的,多好的楼梯!为何不往上爬呢?
每天我那么爬着。
二
周六日有培优,我走温室楼梯。温室楼梯是趴在红楼上的一块竖玻璃罩子,罩子里长着铁线莲一样的铁楼梯,走起来蹬蹬蹬响,五楼的打击乐能唤醒二楼的男低音,请听吧!四楼的交响乐!没错,这是交响乐。他的玻璃罩为他提供了几乎全透明的宽广的视野,拥有他自己的生活。日出,日升,日落,尤其夜幕完全落下,楼梯像裹进了黑色,张爱玲的《心经》里写过一段“独白的楼梯”,昏黑而使人自言自语的楼梯,这就是呵!这里适合大哭、大笑、大闹、大骂,跺的咚咚响,奏起最宏大的曲目。
于是我总以奇异和赞叹的眼神看他,我知道的。
我知道他是不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