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笔下的“生死场”,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村庄努力而淡然地热闹,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革命与反抗是常有的,只是醉酒后的豪言与壮语,只是闲聊时的愤愤与不平,偶尔一次奋起,竟革去了生活的所有热情。
究其根本,这种革命仅仅表达了一个词义,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一旦将其放入大环境的染缸,那种豪情便一去不复返了。人毕竟是群体性的生灵,眼观八方,似乎天生便善于寻找别人的失误。古往今来,革命时常发生,却极少提出“自我革命”的概念。然而正如勒庞所言“每个人都是极有智慧的,极通情达理,然而到了一个团体中,他们就成了笨蛋”,你喃喃有词的革命或许仅能推翻一种体制,甚至无能为力,真正的革命应是自我革新。
正应如此,小说中王婆的反抗就显得尤为动人。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地方,她嫁过二任丈夫;在那样一个以夫为天的时代,她也敢于嘲笑丈夫的空想,为他找到革命所需的枪,敢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诉求。她勇敢地跳出了当时女性“内里悲哀成了习惯”的窠臼,争夺本属于自己的权利,革新自己,以达到掌控自己的目的,她的自我革命虽然结局仍是“一生的痛苦都没有代价”,但仍是索尔仁尼琴所说的“自由的逃跑者”。
而书是写书人内心的映照,村庄女性的群相,何尝不是萧红自我的剖白与革命?她并没有走革命文学的道路,而是坚持文学是为了抒发人类幽微情感,而非政治的宗旨,“你知道我别无所求,我只想有个安静的环境写写东西”。她站在高处审察自己,将自我剖开,找出自己的真正喜好与归宿,革新自己的文学气质。跳出群体的圈子,拥有独立之思想,是自我革命的第一步,也是萧红成为一股“清流”的原因。
然而,跳出群体的圈子并不意味着自我革命的完成。你还须有对自我革命内里的坚持与不顾世俗的勇气。萧红清醒地认识到“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她清楚人们的猎奇心理,对隐私的窥探。也明了娱乐欲望正无限的扩张。人们义正言辞地窥视、指摘、编排、作论、传讹。她虽然是不屑于同流的,虽然是跳出来的,虽然是有意识地在自我革命的。但是,她难以与社会作长久的斗争,与自我作持续的革命。因为正如书信中所怀疑的那样“我要用那只曾经把我建设来的手把自己打碎吗?”她身上那股子求新使她拿起笔杆子控诉封建礼教的罪恶,求取个人命运的自主。但怯慵又将她拖入安乐窝,自怨自艾“我的幸与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在毅然离开萧军后又不得不依附于端木。对于命运,她奋然抗争,自我革命,但却无力支持,姿态妥协,在不甘中无能为力的屈从。“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一如其一生的革命。
戴望舒评价萧红是一抹红山茶,“长夜漫漫,你却卧听海涛闲话。”山茶花是在革命自我的,故曰真红,只是难以坚持革命,只得“卧听海涛闲话”。
山茶花语:此心有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