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胖墩墩的妇人。
她身旁是一口大铁锅。她壮实得就像那口铁锅。
闪亮亮的火苗照亮了铁锅有些生锈的锅底,也照亮了她油渍的围裙。
她的眼神专注而兴奋,静静躺在铁锅里的白面,懒懒的,似乎从来不曾翻滚过。
但是:
看!——
一挑起来就诱人了,激动了,沉醉了!几十根左右摇摆的面条,如几十条银丝,扭动在你的面前。碧溪一样,是浓郁的卤汤;巨石一样,是软香的肉块;雪花一样,是细密的芝麻;飓风一样,是舞动的面条;星光一样,是期盼的目光。华东的最北端,做出一碗多么鲜香,多么爽滑,多么浓郁的家珍哇——利津肉卤面。
这肉卤面,使干燥的天气立即变得温润了,使空空的肚子立即变得如阔了(山东方言,意思是舒服了,满足了),使寂静的小屋立即变得热闹了。
使人想起:气勃郁以扬布,香气散而远遍。
使人想起:碗中天地宽,面里扭乾坤。
使人想起:清晰了又模糊了,模糊了又清晰了,尔后最终永远铭记的挂齿余香!
容不得等待,容不得推让,容不得余留,是浸入了,填满了,穿透了的那么一种味!
好一个利津肉卤面!
几十根面条冒着腾腾的热气,跃动在冰凉的白瓷碗壁上,瓷碗蓦然变成神秘仙境了,只看见白气呼呼,呼呼,呼呼。
几十根面条冒着腾腾的热气,跃动在食客的唇齿之间,食客的嘴巴也蓦然变成神秘仙境,只看见口中冒出的白气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的炽热的情感,呼呼呼呼的温暖的付出,呼呼呼呼的渔网套住的润着海水的鱼群,呼呼呼呼的烦恼的弥漫和消散。
好一个利津肉卤面!
妇人拿着长筷挑面的臂膀,有力地挑动着,不断地挑动着,一伸一屈地挑动着。它吸引着你,诱惑着你,占据着你。它使你从来没有如此鲜明地感受到对食物地期待、渴望和欲求。它使你感叹于那粗犷高大的妇人,那成天蘸大酱吃煎饼卷大葱的妇人,居然可以制作出那么细腻鲜香的食物!
华东平原啊,你养育了这些高大干练的妇人,也只有你,才能尝到如此筋道的汤面!
大西北的面总是干拌的,在那儿,不常吃这样的汤面。
除了华东平原,哪里再有这么筋道的面条,这么软糯的卤肉啊!
好一个华东平原,好一个利津肉卤面。
每一根面条都弹性十足。每一根面条都香飘四方。每一根面条都是韧与柔的完美结合。每一根面条都使人沉浸在美妙的享受中,使人流连忘返。
好一个冲击着味蕾,晕眩了神经的利津肉卤面!
愈吃愈香!情不自禁就上扬了嘴角。
愈吃愈香!笑容中不存在任何虚假。
愈吃愈香!现实和梦境,过去和未来,烦恼和欢笑,都在这面条和卤肉中,蹦跳!飞跃!重叠!绵延!聚拢!离散!飘飞!白气,成了茫茫一片;思绪,成了茫茫一片……
当它被一扫而空的时候,屋内宽敞的出奇,以致使人感到对它十分生疏了。
简直像来到了茫茫的荒漠。
耳边是一阵呼啸的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