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街道上,我驻足在一位卖艺老人的面前,他手中紫褐色的七弦古琴,一下子悄然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在我年幼的时候,父母工作繁忙,于是我便被寄托在姥姥姥爷家里。“隔辈亲”说的真是不错,在两位老人那里,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父母那样的严苛,只享受着他们无尽的呵护与疼爱。他们只是带着我四处游玩,我也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其中,最吸引我的一件事,就是每天傍晚,我都会身披黄昏的最后一抹霞光,前往村头的广场,去听那支百听不厌的曲子。
演奏者是村里的一位老人,早年间就双目失明了,所以我们都喊他“瞎子爷爷”。每天黄昏时分,“瞎子爷爷”都会来到村头广场上的那只石凳旁,弹奏几首曲子,引得小朋友们驻足围观。
石桌上是一张古琴,他端坐在面前的石凳上,双臂自然下垂,双唇轻轻抿起,慢慢抬起双手,弹揉抹捻拨挑,一双饱经风霜的大手却十分灵巧地在七弦琴上来回抚动,时缓时急,娴熟流畅,手指宛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蜜蜂,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妙不可言。有时候琴声悠扬,澄然似秋水荡漾,轻吻浅滩;有时候琴声激越,铿然似铁骑哒哒,飞驰古道;有时候琴声清朗,皓然似明月高悬,普照四野;有时琴声浩荡,陶然似松涛滚滚,荡涤山谷……
无论如何弹奏,那张七弦古琴始终安放于石桌之上,纹丝不动。它沉淀着成熟的棕色,那轻溢的淡淡的檀香,正如“瞎子爷爷”吐纳均匀的气息,沉静而饱受岁月的洗礼。弹奏中的他仿佛回到了壮年,从容挥洒着燃烧的情感,手指上的乐音演绎成为似水流年,流淌其中的复杂情感,经过十指的调和、交织、沉淀和升华,芳华绽放于七弦琴间。
一曲终了,仍是余音绕梁,年幼的我虽然品味不出太多的深意,却不妨碍我沉醉其中。说来奇怪,“瞎子爷爷”平时颤巍巍的双手,只要演奏起古琴来,立刻变得轻盈柔滑,曼妙流畅,整个人也仿佛身轻如燕升入云端,或者穿越到了古代,长袍仙气,玉树临风。弹奏结束后,他总是缓缓地,稳稳地,把七弦琴罩上黑布套,包好扎紧,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木头箱子里,满满地抱着,缓步朝家里走去。他的身后,是我长久凝望的双眸。
突然,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将我拉回了现实,有车要过去了。我朝面前的这位老人轻轻地鞠了个躬,继续朝前走去。时过境迁,“瞎子爷爷”虽然早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是那一段深刻的记忆,我会永远珍藏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