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雨幕,街景模糊。偶尔有三两颗雨珠造访,跳跃在窗棂上。春天,似乎还很遥远。
桌上,有一袋和好的鼠曲草面团,是祖母托人带来的。空气中,一缕淡淡的香,细丝一般,钻入鼻腔、喉咙,挠人心肺,让人牵肠挂肚。是了,这是大山的呼唤,春天的呼唤,祖母的呼唤……
在温柔的细雨中,祖母带着我,在故乡静谧的山野中,找寻鼠曲草若隐若现的踪迹。田埂上,荒地里,泥路旁,星星点点散布着鼠曲草小小的身影。它的叶是一种极淡的绿,表面有一层短短的白色绒毛,摸上去软软的,像母亲的手。细细的草茎上一朵嫩黄的花儿,默默地开在野草间。有时也会有一伞蘑菇长在近旁,你千万不要被它的美丽蛊惑,祖母说便是一头千斤重的牛也会瞬间倒地。坚强,谦虚,善良,一如这田间路旁的鼠曲草,这是自小祖母教我的为人之道,虽然她从未言说。
鼠曲草“杂米粉作糗食甜美”(《本草纲目》),也是故乡的特色,接地气。鼠曲草,又名鼠耳草、佛耳草、清明菜等,是江南春的象征。故乡的早春,家家户户的厨房必定弥漫着鼠曲草那浓浓的山野气息。乡土虽小,但鼠曲草的做法却各有所长,也有派别之分——翠绿软糯的青团、扁圆薄脆的清明饼、清香四溢的鼠曲草清明糕等等,五花八门。
祖母擅长做清明饼,将糯米粉和米粉按一定比例掺杂在一起,加入切碎的鼠曲草、葱花和适量的盐,倒入清水后搅拌均匀,揉成面团。抓一个小面团搓圆压扁,再放入油锅中煎至两面金黄。若是想要锦上添花,可以在搅拌时撒入少许虾皮,那滋味儿,终身难忘。
那一年清明,我们从各地回到故乡祭扫。大山脚下的那间只住着祖父祖母的老屋,顿时显得拥挤。四世同堂,这是除春节外难得的团聚。往日里寂寞的厨房此时格外生动:菜刀敲击砧板的声音,锅铲摩擦炒锅的声音,流水冲刷碗筷的声音,笃笃笃,嚓嚓嚓,哗哗哗,好不热闹!
在这交响乐中,祖母动作娴熟地将鼠曲草揉成的团子压得薄薄的,然后把这薄的圆轻轻地摊在锅中——油星儿“噼里啪啦”地响。我竟看呆了,那时,我还太小,记不清是馋了,还是由于别的什么情感。祖母转过头,笑着摸摸我的头:“一会儿就熟咯。”
几碟冒着丝丝热气的清明饼在喧闹声中被端上了桌。极淡的绿中点缀着几点金黄,质朴,大方。淡淡的清香缠绕在舌尖,香脆之中又有蚕丝般的绵软。哦,这来自乡野的春天的礼物。年少的我,是否品尝出了草木的呼吸,泥土的芬芳,春风吹过的声音……
真想念清明饼啊!想念故乡的鼠曲草,想念故乡的春天,还有那年逾八十的祖父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