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初中时，每天到学校比较早，门卫大爷喜欢看报，订了一堆报纸。于是，每天清晨总会见到邮递员出现在这里。
天还未亮的时候，邮递员就骑着单车赶来学校。一个装着报刊的油腻军绿色布包沉沉地垂在自行车后座，他每动一下把手，自行车就因后面的重量夸张地晃一下，仿佛可以左右车行进的方向。
冬天，他穿着军绿色的棉大衣，与装报纸的布包是同样的颜色，袖口腻了一圈黑亮的油光。他颤巍巍地下车，停好，双手扶一下车。伸手出来，一双红紫中带着棕灰的手，短粗，指甲短嵌进肉里，裂着白黄色的暗缝。邮递员将几种报刊从绑在自行车后座的邮袋里取出，将报纸卷成一个细筒，小心而迅速地塞到门卫的窗口里。门卫向他喊一声谢谢，他回应了一声又骑单车走了。
我常能见到他：五六十岁的样子，个头矮小，略显虚胖。他经常在车把上挂着几个包子当早餐。冬天的时候，装包子的塑料袋里结一层凝住的水珠，使我想到湿凉的包子，想到他红紫的手、有着白黄暗缝的指甲，指甲的黑边，那样抓起包子喂进嘴里。我并不是厌恶他，仅是怀着一股同情之心，一张纸擦擦也是好的！可他单手骑车吃着包子，背影摇晃，车也摇晃。随着越来越小的吱呀声，渐渐隐去在枯梧桐列队的小道上。
春天到了，他摘了帽子，我才真正看清他的脸，面包一样膨胀而虚胖的脸，与手一样的紫红色；眼睛细小，眯成一条缝，眼角的褶皱细细地成扇形排在太阳穴处。生活的艰辛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我总会看到他与大爷说话时笑得皱成一团的眉眼，他对我也总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初三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他了，换了个粗壮的中年妇女来送报。一日，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中年妇女：“以前的那个邮递员怎么不来了？”中年妇女说，好像有什么病，前段时间治疗去了，也没治好。中年妇女轻声地叹了口气：“唉，才不到50的人。”我呆了呆，他太奔波了，也该歇歇了。
那位新邮递员跨上车走了。我仿佛又看见那笑眯眯的胖脸，那骑着晃晃悠悠的单车，挂着两大袋报纸的身影，车也晃，人也晃，渐渐地隐去在春日抽芽的梧桐列道的光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