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和姥爷一直都是互相深爱着的,尽管他们从不表现在对方面前,一直到了最后。
在每一个晴朗的,有些微风的日子,姥姥就会想到要给姥爷添衣,扶他出去走走,姥爷到了老年,原本硬朗的身骨开始虚弱了起来,得了小感冒也一直不见好转,厚实的褥被下总能听见姥爷咳喘不止,姥姥熬了药,一边喂姥爷,一边抱怨,而姥爷听了,也只是轻咳着喝药,默默享受着掌中的温暖。
偶尔遇到这样的好天气,散散步,吹吹风,对姥爷的身体大有益处,但姥爷却不依,一直要到姥姥也披上厚厚的风衣,他才肯慢慢的从床榻上爬起来,被姥姥搀扶着,一步一步,一起走着在他们年轻时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小石路。
那时候我才多大啊,老是喜欢跑在姥姥,姥爷的前面,一回头,就能看见青青的山,青青的水,青板的瓦盖屋顶,还有青青石路上姥姥和姥爷幸福相依的微笑。
微风吹过,扬起他们花白的头发,姥姥在风中不由得眯上了眼,姥爷却在不经意间快了姥姥半步,宽瘦的肩膀迎住那道迷了姥姥眼睛的风,姥姥轻骂着,笑意更浓。
小孩子的心总是无拘无束的,就像风一样,想到哪儿就跑到哪儿,我觉得厌了,便又去寻些新奇玩意儿,直到实在是累了,才得停下来。
当我累了的时候,我就喜欢被姥姥抱着,听着那些古酒般低沉舒缓的曲儿,美美的睡上一觉,但在那时候,姥姥的怀抱并不属于我,二老也累了。
他们一起坐在深秋枯黄而干燥温暖的草地上,相互依偎着,眺望着夕阳,晚风徐徐吹起,带着极远的天边那片彤红的晚霞所独具的玫瑰般的气息,抚过了两颗炽热的心灵,沉醉在了这无边的秋色之中。
姥爷陪伴着姥姥一直到我长大的那一天,我从姥学校回来的那一个晚上,屋子里静得可怕,清清的银辉倾洒在无灯的床前,我看到姥姥坐在姥爷的床前,握着姥爷那被月光染成苍白的手,白发披起,那股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那曾经幸福微笑着的眼前,如同死寂的潭水一般盛视着深深的忧伤,姥爷的那件风衣孤单的挂在床头,便陷进了没有边际的黑暗里,再也不能替姥爷挡住窗外吹来的、寒秋的风伤。
那一段时间爸妈在外,姥姥只有紧紧的抱住我,我茫然不知所措的靠在姥姥那令人窒息的怀抱中,听姥姥一声,一声的抽泣着,埋怨着,回忆着,这细细的叨念声回响在一片寂中,像有人在和我们一同哭泣。
姥爷曾经许下的每一个誓言和承诺,在他走之后,更加深刻的铭刻在姥姥的山里,却再也等不到那个人来把它们实现了。
以后便一直看到,姥姥披着姥爷的那件风衣,坐在深秋干枯得厉害的草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袖口,就像握着姥爷干瘦而又有力的手,一直眺望夕阳,在天边划下血红色的伤。
有风吹过,无声在唱:“人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