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隐绰绰地淹没在阴沉如雾的云里,天暗了,像是罩在白炽灯上的黑缎。记不清你是第几次上厕所了,只是看到卫生间里的灯一明一暗,像一大丛的花争相开放,又渐次湮灭。
三月的阳光轻洒,泄下一地柔和的金黄。我永远记得,就在那些年的春天,你那辆老自行车的前面,我坐在横杠上,心满意足地吃着棒棒糖。那时候,海门还有一个小型的游乐园,你总是带着我去兜风。游乐园很小,小得十几分钟就可以走完,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总是感觉,那便是天堂。于是我便开始期望,期望着能坐上你的自行车,期望能坐在前面看你的笑脸,期望着永远被那么灿烂的阳光照耀。
月光浅浅薄薄地照进一层,铺列在脸上打下阴影,睫毛显得厚重。一半的黑暗被淹没,光和窗沿衔接着,像尘埃一样吸收了卫生间里你苍老的叹息。
岁月积压的褶皱,一条一条,像是过去的年月里留下的疤。我到现在都不能原谅自己那时候的固执。只是记得那时候不晓得做了一件错事,但我宁愿被打得泪流满面也不承认。唯一让我深深记得七八年的便是你老泪纵横,一边骂着我的不成器,一边打着自己的耳光,我不明白自己那时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方法。多年之后你的朋友有一次和我说:“你爷爷真是的,自尊心怎么这么强。”那一刻,喉咙中像是有一根刺,惹起一种不能说的痛。你失望了吧,很失望吧,否则怎么会这样呢?我又开始期望,开始期望着自己能长大,能不再惹你生气了。就这样期望着,期望着……
日子就像是一杯白开水,喝完一杯也就过去了一天,仿佛渐少的沙漏再次翻转,回到原点,重复着已过去的日子。笑过,闹过,争吵过,冷战过,我们的关系总是这么不痛不痒。尽管知道你是很爱我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啊,要是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该有多好。
今年的夏天显得格外冗长,像是拖长了的尾音。那天,我看到了一片一片明亮的灯光,一片一片的,就像水墨画里晕开的颜色,照在在病房里惨白的墙壁上。你躺在病床上,朝我笑笑。拉开窗帘,太阳早已升起,那么温暖,就像……呵,真奇怪,曾经遥远而飘渺的一切近在咫尺,望着周围起伏的喧嚣和匆匆变换的流光,我突然心潮汹涌,热泪盈眶。我突然开始盼望,只要你能够健康,只要能够健康。
手术成功了,其实那只是个小手术,却把我们担心得不行。人啊,总是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你被切掉了部分的肠,医生说,上厕所的频率会变多。没关系,只要人健康就好,奶奶偷偷地抹着眼泪。
“啪!”灯又关了,我看着你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只要你健康,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