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白发未白,心已荒凉。——题记
岁月苍老了容貌。流年三四轮,像指腹的指纹,树木的年轮;流年三四轮,四五载心爱,在时光里搁浅。他们都说骨梳相思入骨,可我却彻夜寒冷,韶华不再。
她开始有了皱纹,深紫色半月状的眼袋垂在眼下,枯黄的皮肤耷拉下来。她说她曾经也有鹅蛋般的小脸,她说她曾经也有为人称道的美丽。只是时光妒人,夺走了音容,偷走了年华。岁月忽晚,再回首已是陌然。
自从爸爸出了车祸,在医院里不省人事之后。家里所有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妈妈身上。妈妈早出晚归,早晨伴着露水工作,晚上与漫漫长灯为伴。灯火如豆,孤影如新月,灯下显出她憔悴的面容。她很要强,即使在亲人面前,依旧强颜欢笑,掩了掩眼角的倦意,拭了拭脸颊冰冷的眼泪。僵硬地咧嘴微笑:“我很好,他们也很好。”就仿佛遍体鳞伤也不抵一个勉力微笑。
夜不能寐的悲哀,衰老十年的一日,瞒不过时光,骗不了面容。迅速苍老的脸,浮肿的眼袋。最可怕的是,毫无温度的冰冷的心。爱到深处的你瞒我瞒。
我以为她足够坚强,原来只是泣不成声,藏着悲哀,不让人触摸安抚。
我听到房里低低的抽泣声,虚掩的门缝里,透过一丝微弱的熹光,一把琥珀色半透明的骨梳梳篦了灯光,却混淆了真实与梦幻的界限。将空气中游离的水丝、飘浮着的灰尘照了个分明。可我惟独看不清她的表情。淡黄的骨梳反射的光,将她的倦容映得班驳陆离。我才知道啊,原来每一颗坚强的心,却永远散发着温润的荧荧亮光。而昏暗的灯下行走的时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任凭生命兜兜转转,笑而不语。
这把骨梳是爸爸送给妈妈的定情物,里面承载着妈妈最好的年华。一粒红豆反嵌入骨梳,红豆背后刻着的是她的名字。本是祝她一世安乐无忧却不曾想它成为她最后的寄托。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我躲在门缝边,捂着下巴,悲伤硌着嘴唇,无法言喻。我什么也帮不了,能温暖自己的,是自己。
妈妈红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躲避我询问的目光,径直走向厨房。头发微微凌乱,两眼空洞,布满血丝。她从前不是这么颓废的!她以前总是穿得整整洁洁,脸上是自信的微笑,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儿,永远临危不惧,就像是一块盾牌守在我左右,温暖着我,保护着我。
而如今,盾牌都要倒了,思念都开始刀光剑影。
我连忙跟上她,她循声回头,毫无焦点的眼里像蒙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方向。朝我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笑容真的可以缓解疼痛。可你别笑了,眼泪都掉了。
我蹑手蹑脚走进她房间,将她的骨梳细细端详。捧在手里的骨梳竟凉得我微微一颤,没有丝毫余温,仿佛一块冰石,入心扉的凉感。我将骨梳珍惜地用手捂热,顺手一摸脸颊。是不自知时与她同流的眼泪。
盾牌都倒了,还有什么温度可言?
妈妈站在厨房,目光是我所企及不到的高度。阳光斜射,将她与阴影分割成两边。跌落的碎金被她长长的睫毛筛落,漾醒了一池春水。
当初眼波如水,胭脂也美。
我将温热的骨梳悄悄塞到她怀里,逃也似地跑出厨房。盾牌需要自坚,能真正温暖自己的是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楼顶传来有节奏的跑步声惊醒,四周的暖阳将我包了个紧实,我揉了揉惺忪的眼,像个怨妇般爬上了楼,却没想到是她。
晓雾升起,连着袅袅炊烟。曦光带暖,晕染了一圈金黄。妈妈扎着清爽的马尾辫,脸上的倦意一扫而光,耳边是银铃般作响的耳环。带着微笑,虽然皮肤有点黯淡。但恍然年轻了不少。她手里依然握着那把骨梳,骨梳美丽而微透明,连着她含笑的嘴角都都带着温暖。
一如当初,我所想。能将自己的心变温暖的,是自己。
一如当初,她温柔地拥我入怀,什么也不怕,哪怕时光夺走了她最珍贵的年华。
我抚摸着锈迹斑斑的铁门,扶摸着长了青苔的石椅。妈妈于院内花圃采花。岁月悠然,但什么也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底最深处的温暖。
滚滚红尘碾了一地的枯枝烂叶。惟有她在草长莺飞、烟柳小巷中,含着温暖,笑而不语。
别过忧伤,日光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