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回乡的前天晚上,望着窗外深沉如墨的夜,我辗转难眠,兴奋异常,深处的记忆被再度唤醒,汇成真实的梦。
缓缓深入巷口,入目,是三级浅平的石阶,阶上卧着只懒猫,打了个滚又沉沉睡去,叩开斑驳的朱门,我望见华发丛生的爷爷,他躺在摇椅上轻摇蒲扇,用沉重又舒缓的音调,为倚在他身边,那个时年四岁的女孩,讲述着久远的往事,微浊的眼眸溢出慈祥的笑意,窗外的阳光流转在他们身上上,投下温馨祥和的倒影……我静默着,仿佛又重现我早已过世的爷爷也曾如此般对我,这是何等温暖啊。
我的故乡,青瓦砖泛锈锁古榕树,承载着多少来自亲人的关怀,承载着多少灿若繁花的时光。虽已离去多年,每每思及,只觉它近在眼前,从未走远。
然而,当离故乡还有十五分钟的播报声响起,端坐在车上,却无端生出近乡情切的惘然,窗外掠过极为陌生的景象,心下又添丝缕惶恐——我惧怕它已与我渐行渐远。
新亮的柏油马路,无限拉长的高楼割离完整的记忆,处处布满现代化装潢,店铺贴着英文大海报,放着音乐,我仰首,看不见天空,刺目的阳光从座座高楼上打下来,打在我身上。
多么陌生的熟稔,手中的车票清晰地印刻着故乡的名字,我却莫名地有些失落。
从脑子里过了遍人名地名电话号码,皆是留白,过去的人不是死去便是离开,地名已焕然一新,艺术地使人惶然,至于电话号码,零零散散,早已被掩埋。此刻的那种失落放大得让我麻木,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初秋的凉风似要把我连根拔起。
人来人往中,这里只是一座城市,不是我的故乡。我固守的皈依,永远的归宿只是那一般泛黄的时光。脚下是坚硬的大理石,我却仿佛置身虚无。
与故乡距离千里时,我从未忘记它,私以为我与它的灵魂已融注在一起,直至我再度面对它——完全陌生的它,我才了悟,与我没有距离的只是一段待我追忆的时光,时代发展的太快,若时代渐次腐蚀掉我的记忆与这城予我的最后一丝熟悉,天地日月间,仅我独身一人。
是什么,彻底拉远了我与根本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