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南七十里处,有一座小小的县城—香河。那是我姥姥出生的地方,也是我的第二故乡:那里的土地浸透着让我魂萦梦绕的,香河肉饼的香气——代表我家乡的味道。
我的姨姥姥一家还住在香河,每年的大年初二,父母都会带着我去给姨姥姥拜年。对年幼的我来说,踩着农家人守岁时铺撒在地上的秸杆,伴着跑旱船热闹的锣鼓声回老家,是春节的一大期待。还未进村,就能看见家家户户上方的香气萦绕着炊烟袅袅上升。而进到姨姥姥家敞亮的平房,迎接我的一定是屋中大桌上满满的美味佳肴。“丰年留客足鸡豚”,农家人的年菜不讲究精致,而是自带豪迈:大盆装的炖排骨、整只的炖鸡、大盘的红烧鱼,当然,一定少不了几大盘摞得高高的、焦香酥脆的香河肉饼。于是,早已期待的我不等大人谦让,立即拽出一大角肉饼,像蚕啃桑叶般吃了起来。
自古富足安逸的生活,让香河人身上有一种热情但闲散的基因。你看,饭后大人们最喜爱的事是围坐在一处闲谈。姨姥爷往坑上一歪,叼着烟,但嘴里却丝毫不闲:国家大事、地方安全,还有木材价格的高低(姨姥爷是做木材生意的),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连屋子肉饼那油汪汪的香气中,都散发着一种闲散。我听烦了,就拉着小表姐去逗门前的大黄狗,喂它一大块肉饼—那狗也是懒散的,在午后的阳光中眯着眼沉思。
我更爱的事情是去后院探险。姨姥姥家的后院有数十个两三米高的木垛,中间是窄窄的通道,形成一座迷宫。一个大年初二,小小的我自己去后院探险时迷了路。肉饼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远处的锣鼓声依稀可闻,可我站在一大堆木垛中,怎么也绕不出来。我又怕又急,最终呜呜地哭出声来。最后,还是姨姥姥找到我,一手牵着,三绕两绕,就到了厨房的后门。姨姥姥温言抚慰,用热水洗净我一塌糊涂的脸,又从灶上冒着蒸气的大锅中,变出一大盘喷香的肉饼来。我含着眼泪、吸着鼻涕、吃着肉饼,情绪渐渐平复。姨姥姥又忙去切菜剁肉了。灶膛里昏黄的火光映照着姨姥姥那皱纹密布的古铜色的脸,显得分外慈祥。在记忆里,那天的肉饼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时隔数年,又逢初二,再回故地。如水的岁月,在姨姥姥的面庞上又冲下几道沟壑,在她发间漂白了几缕青丝,但是却永远无法冲淡故乡肉饼的香气。夜幕降临,酒足饭饱、长谈已久的我们即将离去,姨姥爷忙着把院子里的灯打开为我们照亮,姨姥姥则忙着把大盘的排骨和肉饼给我们打包。车子缓缓发动,一串串烟花在这片散发着肉饼香气的土地上轰然炸出一片灿烂的光。
“明年再来啊!”
“嗯,明年再来吃您的肉饼!”
车子驶上公路。那片小村庄悄然隐没在树木间。
如今,香河肉饼早已跨出香河,跻身全国美食之列。但是,在灯火通明的小吃店品尝品尝“香河肉饼”,我的脑海里总会想起那高高的平房、后院的木垛,以及灶火下姨姥姥慈祥的脸—毕竟,吃肉饼多半是为了细品享受那可爱的、闲散的、热情的、淳朴的家乡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