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个朴实的小村庄,很多年以前,家里人就都外出谋生计了,只留下太爷爷和太奶奶在老屋守着那一房一瓦。老家生得孤僻,在我的记忆里,老家最热闹的就是除夕的夜。
那时,老家的年味儿很“淡”,怕我们这些小辈感到不热闹,太爷爷就骑着那辆伴随他走过无数个日夜、早已生锈的三轮车,一脚一脚,吃力的踏出盘山公路,从方圆十几里的地方买回烟花,想给北风呼啸的“大年”添些喜庆。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他踏着三轮车去买烟花的情景,但我知道那是一件很累很累,很苦很苦的事情。
记得第一次看见烟花,我害怕的哭了,太爷爷迈着吃力的步伐,走到我身旁,颤颤巍巍的把我抱起来,用他干了一辈子农活苍老浑浊的大手,轻拍我的头顶的毛发,暖意从太爷爷的手掌心传来。我渐渐停止了哭泣。见我不再哭闹,爷爷轻轻拍拍我的肩,眯着眼睛望着夜色朦胧中怒放的烟花:“丫头,别怕,看!烟花,它是夜空中唯一的光彩!”我那时不太赞同太爷爷的说法,烟花的一生如此短暂,如昙花一现,盛开,对烟花来说,是极致的美丽;是短暂的绽放;也是生命最后的精彩——它在凋零啊!太爷爷笑了,良久,他才低低地吐露出一句让我似懂非懂的话:“人终有一死,所以我们都应该欢欢喜喜的活着……”
那时,我的胆子还很小,烟花在空中爆炸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于是,太爷爷就轻轻地捂住我的耳朵,耳边没了往日的喧嚣,我才欣赏起烟花来——原来烟花是这样美丽!它不像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不像腊梅在寒风中自有一腔风骨,更不像菊花那般淡泊名利,烟花是绚烂的、华丽的、多彩的,它豪不粉饰自己的容颜,拥有不拘小节、勇敢开放的个性。它就这样华丽丽、明亮地绽放在夜空!这时,我的内心深处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向往。我开始思考太爷爷的话:我要像烟花一样热爱这个世界,热爱自己的生活,尽管生命短暂,也要尽情舒展生命的本色,活出精彩。
就这样,在太爷爷和烟花的陪伴下,我成长为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从刚开始视烟花如“洪水猛兽”,到现在开始像烟花一样对待生活,我有了浅薄、短暂而又丰富的人生阅历——热爱每一种生活,坚信困苦一定会过去。这样的生活方式让我受益匪浅,我开始逐渐明白太爷爷那简单朴素的话里蕴含着的深刻含义。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又是新的一年。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看一辈子的烟花,做一辈子的梦——但不幸来的是那样的快!还未等梦醒,雷声和雨点就伴着霹雳直击我的心头……
知道太爷爷去世的消息时,我刚好读到一首诗,是张九龄的《照镜见白发》。“借宿青云志,蹉跎白发年。”曾几何时,太爷爷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像冬天苍茫里的点点落雪,带着几分随波摇曳的意味。偏偏太爷爷是极度乐观的人,在他朗爽的笑声里,我竟粗心地从未发觉,太爷爷,他,竟不知不觉老了,迈不动路了,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无奈的和我们挥手告别。
至今,我还不能接受太爷爷的离去,回想起太爷爷骤然离世的那段时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仔细品味其中的苦味,我才知道,那在夜空中璀璨绽放的烟花,在那段意志消沉的日子,给了我最大的安慰。如今,每次看到烟花,我都会伤感和惆怅,我知道它们中永远不可能有陪伴我成长的烟花,就像我把爱无限放大,我敬爱的太爷爷也不会再回来。可我仍固执地相信,还有许多烟花在某个寂静的夜晚,一朵朵寂寞的盛开,它是我孤寂中的念想、迷茫中的希望,是当我的人生沉入谷底时亮着的最后一束光芒……
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太过匆促短暂,仿佛烟花在心中留下的刹那光芒。但是,连烟花都不曾放弃过,我又怎能言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