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我随父母回乡下准备年货,不知不觉,脚下又重踏上了记忆中那片温实的土地,一步步走过,留下一个个脚印,此时余寒未尽,风从头上掠过仍有些许凉意。我追寻风前进的方向,心中不禁荡起了阵阵涟漪……
“小末,起风啦。小心着凉。”那一年,我六岁,寄居在乡下外婆家,忙农之时我总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外公后面,如同一只调皮的小兔窜进了田野之中,隐没了踪迹。然而外婆总是会找到我,半嗔半哄地拉过我,轻拉我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系好钮扣。风将我们包围,明是咋暖还寒,可我却感受不到丝毫凉意——外婆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一边将我搂在腰上,我幼小的身躯就那样紧贴着外婆日渐发福的圆肚——真温暖。夕阳西下,外婆渐渐地镀上了一层光染的金边。我痴痴地看着,南风起了,掠过外婆花白的头发,飘过四周沾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最后融散在我面前的这片田野中,掀起一股麦浪。外婆见起风了,手中的力道似乎更紧了些,还搓了搓我的小手,尽是关切。
“外婆,风的方向到底是在哪儿呀?”我蜷在外婆的怀抱里,轻轻地问。
外婆一时也回答不上来,看着我雪亮雪亮的眼睛,顺手一指田野的尽头,说:“那里吧,你看风总是在那里消失,又从那里回来,一年复一年,总是循环,瞧瞧那些晃动的麦苗,那里,大约有风经过的足迹吧。”
我看着外婆的目光深邃而又悠长,直直望向远方,却不懂这深沉目光中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记得当时外婆给我的那个形象的比喻——麦苗上有风的足迹,那是故乡的风,那是外婆日夜劳耕下的麦苗,然而风早已带过家乡的麦苗,将脚印深深地留在了我的心间……
这样过了很多年。其间我被接到了城里,转学了,分班了,上初中了……田野边的时光逐渐被岁月冲得七零八落。渐渐地,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外婆,尝试接纳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直到前些日子外婆的父亲过世,遇见了葬礼上目光缄默的外婆,想过去安慰她,却与那深沉的目光相接。我心里陡然一悟,一瞬间忆起幼时那道同样深沉的目光。原来那时的外婆,看的是风经久不息的生命循环,而我现在看到的,只是外婆渐白的双鬓……
春节前的乡景同城里一样热闹,抬起头呼吸,风,一样刮着。我迫不急待地回到从前的那片麦田,景象依旧,却徒添沧桑。起风了,风在空气中不停打旋,裹卷着同样的乡间气息……
又起风了。不过这次,它放慢了速度,在我的心中重走了一次,与多年前留下的脚印毫无缝隙地重合——风的脚印,是那段美好的时光吧——承载着我和外公外婆的回忆的、任岁月如何辗转流连,依然静静地躺在时光的某处、闪耀着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