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下达文件——乡村道路拓宽。简单来说就是掩埋“没用的”,开辟“有用的”。
星期五晚上快到老家时,天照旧已黑了,我慢慢的挪动身子,靠到车窗边,等待看那口井反射出来的幽幽的月光,但是今晚,车外伸手不见五指。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看那口井。筑路队砍倒的竹子掩盖了井口,从竹叶的缝隙中看过去,泥水浑浊,死了一般幽寂。竹叶上沾着脏土,狼藉的在水面恐惧着。听妈妈说,不知要用什么设备,抽干这里的水,再倒进那些碍事的土,抹上一层水泥,永久的封闭,从此这里就是一条宽阔平坦的路。
我没有说话,我没有表达,我只想剥开一颗果子——如果。
如果那口井能好好的——
如果我在老家,早上醒来,我一定先去看看那口井。先小心翼翼的趴着看,怕吵醒了井里的黑甜,也因有些许对这水源的畏惧。当春日的阳光第一次钻入井口时,她便醒了,一面小圆镜子似的将阳光反射进我的眼里,我便可站起来凝视着他,不会因为眩晕而失足掉进去。井张着她惺忪的睡眼望着我,我望见了自己,对着井笑一笑再跑回家,精神的问好:今天您起的这么早?
中午要做饭了,我一定极力推荐用井水煮饭,旁边的树叶都要被灰尘铺满了,井水还是清亮的。您说不干净,有细菌?告诉你,没什么能净过井水!我会自己去挑水,系好麻绳,打个活结,看着水桶就那么无声的浸没。提上来,有些重,学着奶奶的“大步走,莫歇莫回头。”井水会体谅没打过水的姑娘,沉静的在桶中躺着。
奶奶不爱用洗衣机,即使在起了冻疮的时候,最大的妥协也只是用微微热的井水。那么这一次,我不再劝她就在家里洗,我会陪着她捧着两双沾满泥的黑布鞋走到井边洗洗刷刷,布鞋是奶奶亲手做的,浸在装满井水的盆里,缓缓的沉在水底。
井是大地的眼睛,那井水就是泪水,就是泪潭。奶奶以前独自来洗布鞋时,是否也会双眼噙泪,想着青春时也有母亲的一双手为她洗干净布鞋?水是远方的水,人是已逝的故人。
你在世上活五十年,突然闭上眼,不可再睁,你会痛苦大叫,撕心裂肺。但井不会,是睁是闭,不过一眼千年,没有想象也没有选择。
如果是种好果,井水一样令人回味,一样不可再生,所以你听那歌里唱着——可惜没如果,只剩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