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住着一位木匠,大家都叫他木匠李。
他十几岁时瞎了一只眼,可他雕木头的绝活,常人都学不来。
我闲来无事便会去老李家坐坐,看着他眯着另一只眼弹着墨斗,在木头上轻轻做上标记,又拾起一把刨子,削着木头,就在这“沙沙”声与翻飞的木屑中度过安然的时光。
他的家很是简陋,一顶吊灯,几把破座椅与一把斧子、几把锯子、刻刀便是他几乎全部家当了。老李曾说,如今有了那么多大工厂,大公司,有谁还需要一个木匠呢。再过几年,他便要消失喽!而后,又是一阵“沙--沙--”
连日的阴雨,常待屋中甚是烦闷,我便退门出去,徇着“沙--沙--”声,轻叩老李家的门。“你来啦,坐吧”,老李顿了顿,又说:“这几天接到一个大家伙,终于有得忙了。”转身便又回到他的木头前,没有再说话。王约莫看着大概是一张床的模样,床肩已然耸起,老李正细细雕刻那床头上的纹样,喜鹊成双,枝蔓缠绕,好一段缠绵悱恻的闺阁绝响。真难以相信,这一块笨重的木头是如何翻飞成一篇精巧的诗呢?尽管结果总令人新奇,但雕刻、拼接过程无疑是枯燥而冗长的。
老李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吗,这木屑可是好东西,用它们生火做的饭可香了。可那是过去了,如今谁会为一顿饭等上一个下午呢。”“沙沙”声中,雪花般飘落下一阵木屑,满地都是。还有的在他头发中优美地卷曲着,我想帮他摘下,又怕打扰到他。迷着眼,仿佛在这沙沙声中他忆起了过去么,是那木屑烧火时专属的滚烫而细微的香气么,还是那烧出的开口的锅巴,或许是这沙沙声让他的如今与记忆重合了么。可如今的物是人非又重让他低下了头,记忆只留下一声轻叹,便消失了。
我悄悄地走了,不忍打断老李和他仅有的记忆。
芬芳的木香仍在,沙沙的声音仍在,飘散,回荡……
几日后的一天,我推开门,却发现老李已不在了,连带着他破破的家什与那“沙沙”声响。该是回到老李所愿去的地方吧。眼前浮上一层小雾,朦胧间,老李还坐在那小板凳上,弹着墨斗,伴着他钟爱的木头,一个个晌午就成了黄昏。于他,这是一份静土,可以收留起岁月与浮华。
我默默地笑着却又失笑了。
老李走了,他也许像这满地的木屑杂乱、粗糙、平凡。可他一旦触碰到那芬芳的木头,心便如那一件件光洁的完成品一般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简单,又何曾简单?
木匠李,是一位匠人,他秉着自己内心的准绳,默默地存在着,“沙沙”声伴着老李简单而质朴地一同存在着,却透着一股芬芳;弥散在天地间。
“沙沙”声依旧,那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