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屋檐起飞的白鸽羽翼划出耀眼的白线;阳台,蟹爪兰清香四溢,吊兰垂下绿枝。我翻开发黄的线装书册,只见扉页用已然淡去的蓝色墨迹写道:“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一个可以回去的故乡,那里有老父母、老房子以及小时候爬过的那棵树。”沿着墨迹行走在回忆的小路上,我又回到那个盛夏,草木葳蕤,青梅生香……
外婆家的老房子,旁边是一棵树。我不知道它已经在那青石板路边生活了多少年,只知道,当老房子尚是土屋时,它已初展腰肢;如今老屋的墙粉剥落斑驳,它依旧欣欣向荣,生生不息。树干光脊笔直,深褐色的枝条撑起如盖浓荫,为知更鸟遮挡阳光。
盛夏的午后,我总是踩着藤椅爬上树干,在枝丫编成的床上惬意躺下。抬头只见一片绿云扰扰,一丝光也漏不下来。在安静的时间流水中,我睡着了,树也睡着了,风轻轻地带来一片清凉。我迷糊中醒来,听见树的呓语,耳膜里隐隐传来树汁在血管中轻缓流动的声响。风轻拂青翠的枝条,把清香与树的呓语传遍四方。
八月初的时候,青石板上总是“纷纷凉月,一地杨梅雨”,躺在藤椅上午睡,总是能感受到脸上、衣上轻轻的震动,醒来后,发现一身白衣已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觉气愤又欢喜,赶紧提上竹篮三步两脚爬上树干,选已成紫色的杨梅摘下,用甘冽的泉水洗净便吃。吃罢,才发觉牙都酸了,豆腐都咬不动。风吹来,那是树善意的嘲笑与得意的哼哼声。
……
或许美好时光总是易逝,转眼已是离别之时,我拿着小小的行李要离开。以后,还能听到外婆寻我又不见我的焦急乡音吗?
还能坐在月牙般光滑的磨刀石上仰望星海吗?还能和树一起看风吹麦浪、雨落扶桑吗?……我别过眼不回头,树和老房子都静默着,忽然我跑过来,将心爱的风铃系在树的枝丫上,转身上车,车已开动,许久我才敢回头,外婆和树都站在那里,向我挥着手,渐渐倒退、倒退……
一阵遥远的声响把我从回忆中带回,透过城市的灯火通明,只见远处山中寺庙的大钟下,身披袈裟的僧人拿着巨大的木柱,一下一下,时间被震出波纹,久久荡漾。
而在我心中鸣响的,却仿佛是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来自某个村落的角落,细密清脆,温软耳语,夹杂着麦田的清香和梅子的芬芳。
我知道,那是树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