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炙热的阳光烧灼着大地,踏着软软的泥土,跟着前面那日益老去的身影。
四岁的我一摇一摆地扯着您的衣角,羞怯地躲在您的身后。您那双粗糙的大手一边搂着我,一边挎着小篮子。在一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在一片葱葱郁郁的草丛中,一片又一片的决明子在阳光下闪烁,仿佛在奏唱着生活的悠然自得。黄色的花朵开满了决明子的枝头,它们像蝴蝶一样轻盈地飞舞在风里,远远望去,宛若天边的黄云,只不过那朵云是飘忽的,时断时续,又被穿行在其中的小孩,弄得摇晃起来。小小的我,喜欢在从中穿行,随意将花摘下,顺着风,飘散到半空中去,那小小秀气的花朵,在风中飘扬片刻,落在头上肩上。这时,您却摘下几串小花,然后轻轻地贴在我的头上。当晚霞染红了天空,抹上几笔绚丽,貌似最后的一片绚丽,金黄的夕阳洒在肩上,回头望着它们荚果隐匿在枝叶间,时隐时现,傍晚的阳光射过来,让它们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影,一切都是轻的,美的,安逸的。夕阳下,一双大手牵着一双小手,一长一短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所拉曳着,您肩上的也随着而“嗒嗒”作响。有时,没有了夕阳和晚霞的陪伴,一路上也似乎无趣,可您这时会一把将我抱起,给我哙诗,念词,我拍着小手,跟着您念,您总是拍拍我的小脑袋,教我念:“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也含糊不清地读着,就这样走着笑着,家就到了。
六岁的我,不再依偎在您的怀里了,又是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以往的肩并肩却已成为了过去。我蹦着跳着在前头,您的步伐却又慢了许多。儿时,我总喜欢牵着您的手一起,可那时,我却不愿再牵着您的手,我犹如一匹脱疆的野马,四处乱蹿。有时,趁您不留神钻进了某个草丛里,可您像后脑长了眼睛一般,踮着脚一溜到我后面,揪着我正想打,落下的却是轻轻的拍下泥土的手心。或者,在您采决明子时,我便跟在您的身后,打破砂锅问到底地想知道关于决明子的知识,您却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讲解给我听。日积月累,决明子便无意中成为了我童年时不可抹去的回忆。那时我并不知道决明子是草药,所以闻着它不像玫瑰海棠蔷薇等花的香气那样馥郁,便心里有些轻慢。您每次都教我,决明子虽然没有牡丹的雍贵,没有芙蓉的抢眼,没有蔷薇的芬芳,但它却可以入药的,儿时我也是一听而过,并不在意。当后来渐渐长大了,我才日渐明白您的一番话。这种在乡间漫山遍野生野长的普遍植物,也有一番功效,它可以拿来当药材,据说有“明目”的功效,便叫作“决明子”。秋天莫过于是孩子们最欢快的季节,秋天的决明子,在阳光下爆开果实,露出了晒干了棕色的棵粒,我则开心地将果实拾起来,剥开后晒干了,装入沙包里。于是在麦田里,操场上,水塘边,便有了我们的欢呼声,那沙包砸人身上,比沙子柔软多了。还带着草药的香气,儿时的我,总却出门溜逛,看谁的花色搭配好看,谁的踢起来轻松,谁的小巧玲珑,我就会嘟起小嘴,缠着您给我做一个更漂亮的沙包。这时,您总会用指尖点点我的小脑袋,笑着说:“好,好,给你做个大大的。”而我便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童年里的决明子,如梦般徘徊在记忆中,久久不肯飘去。
如今,我十三岁了。在去年的夏天里,我牵着您的手,陪您缓缓走过田野,就像您儿时牵着我的手一样。即使岁月在侵蚀您的容貌,时光染白了您的青丝,光阴的利剑在您脸上划过道道沟壑,但我仍会停下来,牵着您的手,陪您采一回决明子。您仍旧用熟悉的动作重复您多年来的动作,转身一望,那一个日益老去的身影,我知道,岁月在老去。
记忆的斑影中,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唯一是我鲜明的回忆,而那平凡无常的决明子的水珠是我思念的泪滴。
丛草间,仍是片决明子,可您却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