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双手倚杖,对着那波澜壮阔的江面,在苍茫的夜色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头发不再漆黑,额角平添了几许皱纹。他的眉眼清秀而俊逸,双颊微红,狭长的双眸微有醉意,憔悴又难掩风流。他,就是苏东坡。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穀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写下这首词,已是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了。他仰脸,望着那凉如水的夜色。新党们都在干什么呢?又是在想方设法陷害他一般心无城府的人吗?又要制造下一桩乌台诗案吗?他苦笑了一下,恬淡又暗含愤懑。
北宋百姓,眼看着,就要因宋神宗对西夏的勃勃野心而过上民不聊生的生活,宋神宗终算暂停了西征的脚步,换得片刻安宁。而他,也因乌台诗案谪居于黄州,换得些许宁静。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经常愤恨这躯体不属于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忘却功名利禄,停止奔走钻营?可人在世上,身不由己,他心怀凌云壮志,却无从实现。他呆呆地眺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江面,“夜阑风静穀波平。”深秋时节,略微有凉意,冷风钻入他的衣领,他忽然找到了一种归属感,他想伸手抱一抱那湛蓝的江。可一阵冷风吹来,灌入他的衣领,他终于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静谧的江面就如朝廷,表面云淡风轻,实则风起云涌,勾心斗角。他又一次嘲弄地笑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当人老了,有些人会渐渐地在大自然中找到归属感。因为,她美。她是由内而外的美,是清澈简单的美,是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美。厌倦了凡世,看破了红尘,便开始向往那些简单的风景。
他被家童关在门外,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想法。他聆听着江声,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妻子王弗,他时常会梦见她,熟悉的窗前,熟悉的眉眼。他想起了将至的中秋,又想起了曾经的中秋,家乡的中秋,那才是真正的中秋吧。自己也曾是无忧的少年啊,带上时兴的头冠,雄赳赳地大摇大摆地上街去啊。
他苦笑,谁没个过去啊。可是若享受过安居乐业,谁又甘愿再一次颠沛流离呢?
从北宋到南宋,从眉州到黄州,从少年到男子,从夫妻恩爱到孤独一人,甚至天人永隔,有时候,不过一个转角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