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午饭已经放在盆子里,搁在烧热了的小火炉旁。我和妹妹每天便要经过一段狭窄而崎岖的小路,把饭菜送到我太爷(爷爷的父亲)家中。
那时,太爷得了晚期痴呆症,常常想不起刚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出去以后就常常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我的妹妹干脆承包了他的一日三餐,平时盯着他的动向,一秒也不敢松懈,生怕他又走失。这天,他一边吃,我和妹妹叮嘱他:“冷时多穿衣,热的时候少穿些。”这时,他只是带劲儿地吃着,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我们刚才说的话。他吃完了饭就躺在床上,我认为他要睡觉了,便从房里出来顺便把门从外面锁上,以防他半夜走出去。
医生说平时多带他去外面散散步。这样,很多个黄昏,我们都带着太爷出外面散散步,每当走到路边一棵樟树下,他都要驻足停留一会儿,像遇到一位老朋友一样,凝望着那棵高大的樟树。深秋的夕阳里,路边的草儿早已泛黄,这棵樟树依然枝叶葳蕤,用它的绿色光芒感染着所有生灵。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太爷的病情似乎没有多大缓解,有一天他竟拆门而逃,爷爷便叮嘱我们全家人多看着他点儿。
这天的晚饭时分,我和妹妹像往常一样打着手电筒去给太爷送饭。时值秋天,风儿吹过,脸上分明感到丝丝凉意。来到太爷的屋前,妹妹把锁打开,里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那后面的门窗开着。糟糕!人不见了。我俩慌了,忙沿着房屋四周找寻。可是找了两遍毫无踪影。我们便一路飞奔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爷爷。
爷爷脸色大变,只对我们说了四个字:“赶快找人!”说完对家里人交待了几句,便骑上电动车出门了。奶奶在家也没空着,联系各方亲戚帮着寻找。
我和妹妹拿着手电筒从村子的另一方向去找了,一路叫喊着:“老太,你在哪里?”沉沉的夜色里,没有任何回音。走了好几里路,仍然没有线索,我们万分沮丧。半路上,遇到了爷爷,爷爷焦急地询问我们:“找到没有?”
“没有。”我们的声音擅抖着。
“我去鸭子港那边寻人,你们继续在附近找找。”爷爷说完骑上电动车就不见了。
我和妹妹便沿着河边找。毕竟那里是有水的地方,我们甚是担心太爷会出事,而且那地方晚上不会有人发现他。
而家里人都快急疯了,奶奶几乎发动了所有能帮上忙的亲戚。有邻居这样劝说我们一家人:“他上了年纪,是变糊涂了,犯不着这么多人去找,再说他走丢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说不定明天早上他自己会回来的。”
爷爷听了脸色不大好,回了一句:“他虽然得了那种病,但他毕竟是我们家的一员,这么冷的天气,我们能忍心抛弃他不管吗?”
之后,我家的亲戚几乎都出动了。我和妹妹继续沿着河沟寻找,不知道找了多久,河边似乎躺着一个人影,手电筒照过去,我们几乎都不敢相认:他浑身都被绿蔓缠绕着,几乎看不清脸,衣服也不像是出门时穿的那种颜色,像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
我们搀扶着太爷缓缓地走回去。走到半路,遇到爷爷,他又惊又喜。
回到家,爷爷把太爷的身体清理得干干净净,一边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到处乱跑。太爷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此时的他冻得一脸苍白,浑身哆嗦着。
远在外面打工的爸爸妈妈正在上夜班,不知怎么也得知此事,打电话来叮嘱我们以后一定要看紧点。
自从出了这事,我们便把他看得更紧了,生怕他再出意外。可是,两年后,他还是离我们而去了。
如今,每当我路过太爷经常走过的那段路,秋风里看到路旁那棵依然绿意葱茏的樟树,都要想起太爷来,仿佛他从没有离开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