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时代都是靠幻想养育的,以免人们过早地放弃生活,使人类走向死亡。
——题记
空气很好。有些雨后湿润的气息。夜色深沉。唯有一轮清月高悬空中。
是开学第一天,没有赶上公交车,方圆几里只有我一人。呆立着,浅浅的月光洒在身上,任凭孤独侵蚀着我的躯体。马路对面几棵老树哀哀地呼叫着,似在哭泣,又似在警告着什么。想在九点之前回到家,别无他法,只能走路。外婆的唠叨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哦,外婆说过,绝不能在晚上八点之后徒步回家,这违背了祖宗的禁令,必遭大祸。可我只是轻蔑的笑了笑,这些话恐怕只是骗骗小孩子的吧!
呵,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月色,出来散步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你瞧周围的霓虹灯照样闪烁,两旁的汽车照样走着自己的路,哪有什么大祸?外婆的话果然不能信。啊,前面左转就到家了。表上的指针稳稳地指在8点20分,走路回家果然比等公交车快了不少。
前面路边的花坛里新栽了不少古树,正值严冬,树上的枝叶却开得正茂,密密麻麻地凑成了一片林荫。他将月光透过枝叶,形成斑驳的剪影,虚实不定,美丽而又神秘。
这幅景象竟激起了我的兴趣。我边走边欣赏着这些新栽的古树,饱经沧桑却不失华丽,还镌刻着华美的树纹,但不知为何,他们身上总透着一股悲凉的气息。我似乎入了迷、着了魔,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我才发觉出不对:脚下的石砖路已化作泥地,回头一看,刚刚走过的路已被树丛封锁,而前面的路一望无涯,连花坛也失去了踪影。这,这,这不就是一片树林吗?
我开始感到害怕,惊恐地四处张望。我的心上下翻腾着,血液如同一锅煮沸了的汤。看看表,8点20分,时间停止了。我想起了外婆的禁令,汗液浸透了我的衬衣,惊慌和恐惧使我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当我总算回过神来,要大声呼喊和逃跑时,我发现,我动弹不得。
喉咙发不出声来,我哽咽着,小心地望向自己的脚下。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想尖叫,想离开眼前的一切,可我做不到。我的脚下生出了粗壮而坚定的根——正如那些老树的根一样。我想起了我的那些祖先——他们恐怕也是这样死去的吧?很久,很久,我终于平静了下来,想象着自己已经坚硬的像一块木头,想象着我将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直到我哪一天死去,再也不复醒来。胸中巨大的惊恐已经化成了悲哀,我没法说话,没法动,只有眼睛还能看,还能继续哭泣。
泪。来自一棵老树的泪落在了土地上,很快就消失无踪。但地下竟传来了隆隆的响声,土地刹那间裂开了一条细缝,每一滴泪落下,裂痕就加重几分。我的泪如泉涌,喷涌而下。我极度的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我想止住我的泪,但任凭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我的泪,还是越流越多。我索性闭上眼,这样的折磨我都承受过了,在加重几分又怕什么呢,任由它去吧。
土地四分五裂,碎成灰土,在空中飘散,我在这一片混沌中,被埋入深深的地下,静寂得没有一丝声音。眼睛睁不开了,好在泪不再流了,我好似一颗沉睡的种子,永不醒来。而我的心还没有平静,我开始思念我的亲人、朋友,思念这个世界,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般痛苦。我和这个世界是有联系的,就像一串藕,哪怕被刀割下,还有细丝能够牵连。我的祖宗啊,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想要挣扎出这个束缚,却没有力气,也无可奈何。累了,一股倦意袭上心头,我就要这样沉睡下去了么……
啊——
那来自天边的声音,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好像从梦中醒来,声音慢慢清晰了:“孩子——孩子,你在哪?”是外婆!我要让她知道我在这儿,我要回家!一种从未有过的信念支持着我,顶撞着我紧锁的牙关。终于,上下唇颤抖着,我的口中爆破出几个含糊的音节,连大地都为之颤抖:“外婆!”“哦,孩子,我的孩子。”我感觉她跪在我上方,她在哭,她的眼泪流入了我的心,在我的血液里循环。她在祈祷,忏悔着什么。
突然,有什么东西刺穿了我的头顶,坚定地向上生长着,我的头发根根直立,施了魔法般往上钻。啊,我又想睡觉了,浑身瘫软,失去了知觉。
好像过了几个世纪。
我竟高悬在一棵古树上,像果子一样随着风来回摆动。下面是几十米的高空,我感到一阵眩晕,险些吐出来。转头看看,外婆竟满面笑容地从树干上往上爬,几分钟已经到了我面前。我望着碧绿的树海,和仿佛年轻了几十岁的外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迷迷糊糊的,我就下了树,望着眼前的外婆,我无奈地一笑。
外婆摸了一下我额头:“回啦,怕你不敢走夜路,在这里迎迎你。”
走到大街上,那树林早已消失在黑暗中,腕上的手表还是8点20分。我和外婆走在月光下,终于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