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没有雨纷纷。
翻过座座险峻的大山,跨过条条清澈的河流,穿过个个狭长的隧道,车子驶进了久违的老家院子。闯入眼帘的,却只有满地的泡桐花。
记录着荏苒时光的磁带一下子倒放回了十三年前。清明时节,泡桐树落花的时候,我最喜爱做的就是从地上捧起一把已经调零,却仍保持着娇艳动人的色彩的泡桐花,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蹑手蹑脚地潜入客厅,想要吓唬坐在窗台前发呆的太奶奶。其实太奶奶早就发现了我,因为她可以从反光的窗玻璃上看到我的踪迹,但是我每一次偷偷地把一把泡桐花扔在太奶奶身上的时候,她总是装出很吃惊的样子,似乎真的被我吓了一大跳:整个身子微微蜷起,紧皱双眉,急促地呼吸。我看看那如傣族姑娘的衣裙般的泡桐花,又看看太奶奶吃
惊的脸,一边笑一边没了影似的溜走了。这时,太奶奶照例要嗔怪我几句,可说是嗔怪,我躲在某个角落里分明能看见那道道深深的皱纹中蕴藏着的甜甜的笑——从嘴角到眼角,仿佛每一根紧绷的却又无趣的神经都放松了,每一道岁月留下的痕迹都舒展了,就像一朵带着春之灵气的泡桐花。
一花,一树,一段情。
摘香椿也是清明前后的一大乐事。绿中带红,红中透绿的香椿嫩叶在这个时候才偷偷露出笑脸。香椿树通常长得比较高大,让爸爸先用竹竿将香椿叶打到地上,我和太奶奶再去捡。太奶奶已是耄耋之年,腿脚也不大灵便,但我反复央求,太奶奶当然陪我捡了。她倚着窗台和墙壁,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似乎是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不能再灵活地运转了。太奶奶佝偻着背,却带着满心欢喜的笑颤颤巍巍地跟我走来。她那瘦小的身影在蹲下来捡香椿叶的那一刻,显得更加瘦小了。后来我才知道,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一次又一次地弯着背蹲下去捡东西是多么艰难,但那时候,我却太懵懂,还一个劲儿地要和太奶奶比谁捡的快。
一花,一树,一段情。
时光的磁带不停地转动着,回到了十三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整整八年没有听到太奶奶带着笑的嗔怪了,我也已经整整八年没有和太奶奶一起捡香椿叶了——太奶奶离开这人世间,也已经整整八年了。清明祭祖,我照例采了一大把油菜花放在祖先们的茔坟前,当然,在太奶奶的坟前,还有一把粉白与浅紫交织的泡桐花,一簇红中透着绿的香椿叶。
一花,一树,一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