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稻穗,像这片土地耀眼的披肩。临道一小块早割的稻田,如同沙发上被烫出的烟洞。稻穗托着夕阳,晚风卷起一串一串细碎的光。天空暗成淡蓝色,远处群山如黛,透过墨色林道,能看到村庄灯光依次亮起,炊烟熏红了晚霞。
老家大门的后面放着一个已经生锈了的锄头,那是陪伴了外婆大半辈子的东西。外婆有一个菜园在屋子的旁边,远处还有一片稻田。每至槐月,外婆便会开始在田里忙碌。外婆扛着锈迹斑斑的锄头下田去,不知这把锄头具体已经过了多少个春秋,估计比我老很多吧。看着外婆如此的轻松,幼小的我也曾好奇地想要将它扛起。稚嫩的双手握紧锄柄,双腿微微下蹲,用力往上提,但它却纹丝不动。外婆看见了,慈祥地看着我,在顶端用一只手轻轻一提。我就以为是自己大力神通,却不知后面还有着一双手。我开心坏了,骄傲地对外婆说,“外婆,外婆,我刚刚把锄头拿起来了。”外婆看着我,满眼笑意,“真棒!”
太阳已经从海平面冒出来,重重的山峰却遮挡住了它,温柔的光穿过还未消散的晨雾,照在玄色的大地上。外婆扛起锈迹斑斑的锄头下田去,下到田里,外婆搓了搓满是茧子的手,抡起锄头,在空中画出道美丽的弧线,将它深深地嵌入那肥沃的土地。云的边缘带上金黄色,天际缓缓变亮,朝日从山顶的云边供出来,霞光无声蔓延。外婆弯着背,汗水流过花白的头发,经过沟壑纵横的脸庞,晶莹的汗水砸进土地里。我喜欢坐在一旁看着外婆,外婆偶尔也会倚着锄头笑盈盈的看向我。我有时会和小伙伴们在路旁玩树上的野果子,外婆会充当我的军师,有时候比我还激动。阳光暖烘烘的照在我们身上,心里也暖暖的,那是我童年一抹温暖的色彩。外婆一直干活到正午,到午饭时间,一只粗糙的大手牵着小手回家,一只肩膀扛着锄头,缓缓走在回家的小道上。
回到家,外婆会在厨房里大展身手,厨房就是她的舞台。我坐在土灶台旁边帮忙添木柴,但是我常常帮倒忙,柴火添着添着火就灭了。外婆也不会责骂我,乐呵呵的帮我再把火生起来,又叫我要小心。不一会儿,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的菜摆满了一桌。这些菜大部分都是来自外婆的菜园子,不似外面买来的要加各种调味料,它们自带甜味,再加上外婆高超的厨技,实在是让人“过嘴难忘”。
午后的阳光,也渐渐爬上了窗棂,穿过树缝,斑驳的影子,温暖了每一个角落,每一粒尘埃。外婆带上草帽扛起锄头干活去了,我就躺在树下椅子上,让稀疏的光影照在身上,柔和的春风吹拂过发梢,看天边美丽的云彩缓缓飘动,想着外婆晚上会煮些什么好吃的。
见过色彩斑斓的画,触过勾金绣锦的缎,品过沁人心脾的茶,都不如在黄昏沉晚中,漫步小道,凝视远边那一场盛大的燃烧。和外婆坐在院子里,静静的听外婆讲年轻时的故事。外婆以前是知青,时常被叫去后山修建水库。这把锄头也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陪伴外婆的吧。那时候的日子很苦,他们一群人在休息的时候就会围在一起唱唱歌互相鼓劲。但是那颗读书的火苗从没有灭过,我也意识到手中的书本的重量。在外婆眼中,什么事情都可以停止,唯独读书不行。
春去秋来,稻田丰收,果实累累。
记忆终究是记忆,终究是回不去的过往。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距离,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换来的确实越来越少的见面机会,是无尽的牵挂。每次打电话,外婆最先关心的便是我的身体,最后还不忘提醒我要认真读书。那把锄头静静的靠在门的旁边,它已经锈迹斑斑,可是它不曾落灰,盼望着山那边的人。无论欢乐还是失意,都会牵动对外婆的思念。如果问我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当我难得一次回到老家时,只有外婆的微笑能滋养它的鲜绿。从离开外婆那一刻起,它便进入萧瑟的秋季。思念的心弦一颤,就飘落下几片枯黄,纷纷扰扰乱人心绪。经年累月,不经意间,它已经铺满了满山遍野。
暮然回首,你已白头;灯火阑珊,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