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沉闷的一天,梅黄的天空,湿黏的雨水,还有那不幸的悲剧——一辆面包车在密集的雨丝中急驶,急转弯的车轮下压过两条健全的双腿,令人发呕的尾气下,血腥味在酝酿……
他叫阿奇,那年只有二十来岁,也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生活平淡的他,本来想着就这样看着前方走向人生的终点。可这场灾难不仅夺去了他的双腿,还剥走了他仅有的对人生的期望与自信。司机虽然全权承担了后续费用,可却无法弥补他精神上的损失。虽然空荡的裤管里装上了假肢,可他低沉的脑袋却可能再也抬不起来——他也许这一生就只能活在自己的影子中。
他几次想过自杀,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向往生的美好,便逃离了死的恐惧。
就这样,他靠着政府的保障金,浑浑噩噩地过了5年。这5年里,他搬过好几次家,为的是逃离亲朋好友的目光。可当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去时,他却留了下来,这搬家的举动便停止了。
最近几天,他家隔壁搬来了家新邻居:他们是一对夫妻。阿奇曾在物业口中听到那个男的叫做小天,比自己小三四岁。
那是春日的一个早上,阿奇在4点时早起去超市买了些日常生活用品。他这么做纯粹是想避人耳目,他害怕,害怕他们对自己惊奇的目光。
当他正准备拐弯时,小天夫妻正并肩漫步着走来。忽然小天停在阿奇面前,用惊讶又喜悦的目光看向阿奇的“双腿”。他一边用兴奋的眼光看着阿奇,一边把自己的裤腿拉起——那里面是同阿奇一样的假肢。
“嘿!你俩还真有缘分,你看这事儿多难得呀,不如你俩交个朋友吧?”一旁小天的妻子亲切地说道。阿奇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为什么这样一位温柔体贴的女士,会看上这个装了假肢的人呢?
阿奇刚想到“假肢”这个词,他的心又动了一下:为什么他们知道我也装了假肢呢?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裤腿被风卷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假肢。阿奇抬起了头,他看到小天正朝着自己微笑,他们的微笑在他眼中仿佛比那些目光还使自己害怕成千上万倍。在他眼中,他们好似被无限放大了好多倍,自己却总是那么的渺小,受尽别人的唾弃、嘲笑。
阿奇本来上扬的眉毛垂了下来,他的脑袋也随之低了下来,他撞过小天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天起,阿奇比以往更少出门了——他在逃避他们令自己害怕的笑容与目光,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另类,别人的一举一动都好似在嘲笑、蔑视自己。可以说现在的阿奇,就像鲁迅笔下的“狂人”,在躲藏中逐渐疯狂。
阿奇在这种病态的行为中度过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里,他渐渐地将自己的害怕转化为对他人的怨恨,这份怨恨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逐渐燃烧。但每当他要爆发时,自卑感却又随之袭来——他把头低得太低了,虚无缥缈却漫无边际的影子,一次次地将那份被怨恨所迫的勇气化为自卑。
他一次次地低着头,在他人不解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今日的阿奇较之以往已经憔悴了许多,可他那无神的目光中却隐约在苏醒些什么……
他又一次地早起,却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着。
他来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5年前的今天,他在这里跌入人生的低谷,甚至自己在精神上再也站不起来了。5年来,他是第一次重新来到这里。令阿奇惊讶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又是来干什么的。望着来往稀疏又频繁的车辆,他不由自主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出神地凝视着什么。
那是一只断了尾巴的野猫,跑起来东倒西歪的,让人禁不住想发笑。可尽管这样,这只猫却仍在追逐着什么。阿奇定睛一看:那是一只老鼠。他就这样注视着一猫一鼠间的角逐:猫摔倒了就再爬起来,没了尾巴的他走起路来都十分吃力,可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奔跑起来,尽管他知道自己会再次摔倒……
就这样,阿奇在这场追逐中逐渐领悟到了些什么。追逐进行到了街角,已经化成了黑点。可阿奇却仍然注视着。在他眼中,他读懂了小天夫妻及他人善意的微笑与目光;在他心中,高昂的斗志燃烧了起来。
太阳升了起来。阳光下的阿奇昂起了头,迈着坚定的步子。他将在阳光的影子的引导下,再一次奔跑向人生的新起点。
阳光下一只断了尾巴的野猫,追逐着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