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题记
自有记忆伊始,遇到的第一个夏天,便有了深深的悸动。似乎就是同《红楼梦》里宝黛初见时那一惊讶的发问:“噢,这个妹妹我见过的!”一样,初次相遇,那种羁绊和共鸣引起了灵魂的震颤,仿佛隔世呼唤。
没有春日倾世繁花十里芳菲,没有深秋潋艳浮华层林尽染,亦没有晚冬漫天霜雪山河银装,只有无边的生意苍翠欲滴。
夏天是绿色的,漫山遍野都是摄人心魄的绿意。街边的行道树,枝叶连着茎脉,脉脉的碧色流动着,繁茂的枝干互相轩邈,洒下片片荫蔽。将车流扬起的,在夏日阳光映照下闪烁的尘埃剑去,在陆面落下星点光斑,树皮满是沧桑的刻痕,褐色镌刻的痕迹。那片并不大的竹林,孤单却自得地掩映在深处,白墙、黑瓦、青竹,仿佛清淡流动的山水画,恬静而富有生机。踱步靠近,竹林织成屏障,无形地将外界喧嚣隔绝,叶片细长的脉络分明,竹节冰凉粗砺坚硬,主干光滑温润,强烈的反差展示着竹的清高与孤傲,象征着夏天的不羁……
或许说,夏天的映日塘渠,无穷青碧的景致仅仅让我喜欢。那么,我是什么时候爱上夏季的呢?爱上那个散着袅袅温馨,淡淡离秋的夏季。
记忆里夏日的傍晚,自娇羞的夕阳将隐于远方那一角青山正式拉开帷幕。夏天的火烧云很美,这似乎也是我爱上夏季的理由之一。远山的轮廓溶在了人色里,霓裳染红了丰壁天际,是鲜活的牡丹花,似自战场浴血归来的年少英雄,鲜衣怒马,如涅槃重生的火凤,展翅鸣吟。
住在老屋的四个人,总是早早吃过几道清粥小菜,搬来竹篾编成的藤条椅,倚在小院内的柿树下纳凉,人手一把蒲扇,倒有些古色古香的韵味。看着火烧云退却,看着暮色织上天空,看着檐下渐次亮起的灯,就着蝉声,闲话家常。
一碗红烧肉的咸淡,几条街巷的短长,某些故人的聚散……为一阵路过的风而赞叹,在满天星斗下默然。围墙裂隙间一簇一片地长着坚韧三叶的随处可见的牛奶草,成群的蚂蚁领着鲜美的浆汁结伴遁人巢穴。倦殆的鸟儿轻唤着告别,或停留在廊下未稳的小窝,或跃入屋边那片不大茂密的玉米田。园中芳草在四合的暮色中摇曳,时刻打叶,叶尖摩挲,放出“沙沙”的夏之夜曲,清越而动人心弦。蒲扇轻摇,灯光低眉,我们就都成时光之外的人了。仅仅是些熟悉的眼眉,就很幸福,需相爱的人都在身边,需三开俗气的生活,需得你我,将时光抛弃。我爱夏季,或许是因为这简单的“家人闲坐,灯为可亲。”
可老屋已然拆迁,玉米地荒草萋萋,枯草满地,柿树无人养护,不复繁荣生机,蚁巢坍塌,蚁群们流离失所。往昔的宁静被打破,变得嘈杂。现实与过去交织,我爱夏季,正因为这种时空的错位,矛盾与交融。
我爱夏季,它收录了某些心心念念,当语言遇到那些“只适合收藏的事”,总是苍白无力。因为我曾多次尝试,想用文字记录仲夏的那天,阳光与天色微凉,风声疏狂,人间苍茫,呼吸凝滞,心弦断裂,整理书桌的时候,触到了湿润的冰凉。
夕晖斜射在老校园凹凸不平的台阶石板上,覆盖着的青苔早已被踢落,大理石板反射出刺骨的冷光。最后以学子的身份再走一次四楼的阶梯,仿佛未完的信念,古老的榕树,深黑的树影,整齐的红蚁队列。鸣蝉正孤单的吟唱,手中的书箱很沉,在手中勒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相熟的,认识的,陌生的人啊,穿着无比嫌弃的蓝色条纹校服,质地粗糙的长裤。“你先走吧。”我想看你先离开,似乎这样才有了转身离去的勇气,任凭孤单涌上泪腺……
描描写写,涂涂改改,却总是无法将初见与告别还原。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那些褪色的字迹,旧时的落寞仍将我紧紧攥住。不敢说,不敢念,也不敢想。都是夏季,那个特殊的季节,特殊的人事物令我对它有了不一样的情结。
我爱夏季,爱它的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的字眼或流盼,每一处或深邃或戏谑的可念不可说,心灵深处的每一次吟唱或共鸣。同样还有皎洁的明月,星点的萤光,植物的飞絮,来往的人群——都是金粉的微粒,夏季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