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普通的手电筒。已经蒙上一层灰尘的塑料外壳上已有几处裂开,露出里面红绿交纵的电线,按动开关,房间里依然只有窗外夕阳斜射入的隐隐余晖。这又是一只曾“责任重大”的手电筒,纵然现在无法使用,但我从没有忘记,它曾以耀眼的光,照亮那条坑坑洼洼的回家路。
冲手电筒吹一口气,失去了依附的灰尘在空中漫舞。我望着飘浮不定的尘埃,如窗外夕日一般温暖的思绪漫上心头。那时,水泥路在那偏远的村落里还未完全修建,人们出行,走的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白天不提,若是到了光线昏暗的晚上,常会被绊上一跤。而入了秋,天色更是一天比一天黑的早,于是到了放学的时间,总有一程惊心动魄的路途。
路上有趣的事物很多,不小心就耽搁了时间。一次,当最后一抹日辉消散,我才如梦初醒地匆匆往家里赶。已是深秋入冬时节,凛冽的风呼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在空中翻滚,然后落下,发出若有若无的“沙沙”声,恍若有脚步声在身后鬼鬼祟祟地跟随,又如什么动物在草丛中窥视。头顶的大树哗哗作响,那一枝枝向外探出的虬枝如扭曲的枯骨,魑魅魍魉发出骇人的嗤笑,仿佛随时要将人捉走吃了去。时不时一片枯叶飘落,拍在头上,蹭过后背,总让我周身一颤,浑身发凉。
我急急穿过这些“妖魔鬼怪”,前方隐约有光,我便更加快了步伐。也不知绊到了些什么,总是差点跪倒在地上。而更往前一分,那光便更亮一分,又一次绊倒,爬起来,那束光骤然明亮了,白晃晃的,从一只手电筒中远射过来。它的光不足以驱走整片天地的黑暗,却可以照亮我整个人,整颗心。昏暗中只看得见那束恍若天火的光芒,看不清那带来光明的人。她的全部身子都浸在如水的夜色中。寒风吹过,又把残叶吹落几分,也吹动了紧紧裹在她身上的外套,却无法撼动那束光芒半毫。我知道,那是妈妈。心弦一颤,我颤声道:“妈——”然后整个人安心下来,如有所依托。妈妈在冽风中快步赶来,替我拿过书包搭在肩上,掸去我身上的叶子,然后将早就用体温焐热的外套把我团团裹起来。我任由她摆弄,享受着沐浴全身的光芒,还有流遍全身的温暖。
那束白光照亮着我回家的路,而当它熄灭之后,却仍有一束光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不计何时,路灯便在路边伫立,而土路也变得平坦开阔,于是那手电筒也不知被妈妈收到哪个旮旯了。我曾以为那束光不会再重现了,而事实上,它从未消失。
自以为懂事的我不知何时便养成了吝啬的习惯。对尘埃大点的细枝末节总是斤斤计较,若是捞不到好处,更是耿耿于怀。一次饭后闲聊,我便向妈妈抱怨起哪个同学借了一元钱没还,哪个同学把我的彩铅折断了,又有哪个同学不肯借我笔,而我以前还借过他橡皮……妈妈从头到尾只是听着,听着。客厅里的吊灯将整个屋子照得一片通明,妈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我未曾注意到她嘴角的弧度愈来愈小。待我全部念叨完,妈妈起了身,道:“你净记些自己为别人做了什么事,也不想想同学之间他们帮了你多少,做人大度些,这些零星琐事也记得这么清楚,以后谁敢跟你来往?”仅两句话,妈妈抽身离去,留我一人悟思。客厅里的光使屋子里的黑暗无处遁形,却也另有一束光射入心中。我不知那束光从何而来,只知它已将笼在我心头的阴霾一挥而空。我这才明知以往所修之道非正道,而那光恰为我指明何为正道。后来,在一部文学巨著中偶读一段母亲对尚未知世事的孩子说的话:“你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记着你对别人的好……”便觉得甚是熟悉,暖意与那束光又重充斥心扉。
细细思来,那束光唯一人可有,唯一人可得。那是妈妈的细心关爱和言教规训。而那束光,胜过万般华灯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