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比虔诚地爱恋着春天。那时有雨,有云,还有似乎能触化一切的天空。我执著了半个世纪,像是教徒对圣主的顶礼膜拜一样的执著。可是五十年前的女孩子哪里去了?我坐在铺着洁白床单的楠木床上,思索我的青春。我拼命想要抓住的青春哪里去了?开始有藏清色的梦魇不断的向我袭来,无可压抑,像是铺天盖地的忧伤,化作轻盈而哀愁的羽毛向我席卷而至。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许多许多红色的花瓣从天而降。我站在雪地上,伸手去触碰那些脆弱的肌体,它们落在我手上就融化了黏稠,带着腥甜的味道。我楞在雪地上,直到我身上落满班驳的血迹。我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十四岁时我已经开始孤单,整日穿着浓重颜色的衣服晃在街上,流连于喧嚣吵闹的商业街和安静悠闲的花园之间。我很喜欢坐在街边的石坛拿一杯饮料看来来往往行人的腿,看年轻男孩子的米色布裤和女人并不修长的下肢。冬天的时候我穿粗线的宽大毛衣套一件夹克在街上闲逛。这只是座小城市,这里没有星巴克,没有哈根达斯,也没有地铁,没有机场,一切浪漫的根源都不存在,苍白得令人沮丧。我从来不对自己的生活抱有任何幻想,每天起床,上学,吃饭,闲逛,看无聊的电视剧,听支离破碎的美国摇滚,然后再起床,再上学,再吃饭周而复始。我承认我孤单,但我并不寂寞,只是无所事事又自怜自艾的人才寂寞。我养过一只猫,叫它Ler,我小时侯的名字。它从不瞪者眼睛试探,就算今天不高兴,也不偷吃厨房里储存的新鲜牛奶。它永远高傲地躬着身体竖着灰色的毛,对我视若无睹。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人从原野的尽头提着一篮小朵的木槿向我走过来,脸上的笑容如风信子般神秘悠长。她看着我向我递来一串花,我接过来,那些花蔓迅速缠住我的手臂,我惊异惶恐地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狰狞起来。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的头发很长很长,末梢缀满了柔软细腻的桅子花,白色的花瓣散发出清晨阳光的味道。我拼命嗅着桅子花清新洁净的气味,却看见桅子花慢慢失去水分,葛色的水印开始铺在花瓣上面,花瓣在我的头发吸取着营养,我看见我的头发一下子全都变白了。
五十年后的我,再翻那时的照片,看见那个年轻沉默的女孩子有漆黑的长发和模糊的眼神。她是那样孤傲冷漠过,哪一样像现在的我?我端起咖啡杯子站在窗前,园子里花朵灿烂,现在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