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篇,怀念我的童年。
生活太过繁琐,种种繁文缛节总是充斥着我的四周,使我难以张开四肢,自在穿行。可是当我把观想心脏敞开时,看到的却是一个新的天地。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春天的柳絮纷飞,夏天的蝉鸣喧嚣,秋天的残阳落日,冬天的鹅毛大雪,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画面,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无论是在田坎上、山坡上、池塘边或小路上,总有我和同伴戏耍的身影;无论是我在快乐嬉戏时、彷徨无聊时或孤独寂寞时,与我朝夕相伴的总有水田里的青蛙和树上的知了。门前那棵树上的大窟窿——那个骇破了我多少次胆、令我多少次认为是大树的血盆大口的大窟窿,如今想起来,他就像我童年默默的陪伴者,是那样的可爱、让我安心。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在农村度过的夏天。黄昏到来时,外公便会带着我到近屋的河边去“洗冷水澡”。我们裸着上身在河水中戏耍,玩累了,就会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沐浴着夕阳的余热。晚饭时,因为屋里太热,外婆把吃饭的桌椅从屋里搬到屋场的空地上,我和外公外婆围坐着,边吃饭边看着天渐渐地黑下去。萤火虫就在这时候悄无声息地飞过来了,屁股上米粒样一颗小小的青光,在漆黑的夜空绕出荧荧线条。我跟在后面追过去,一直追到门口田埂上,萤火虫像是终于飞累了,停在田埂边狭长的草叶上。我伸手轻轻一笼,就把它笼进手心里,然后呼唤外公拿空玻璃瓶过来把它放进去。外公拿了空玻璃瓶过来,又和我一起捉了好几只停留在草叶上的萤火虫。就这样,一闪一闪地,我和外公用萤火虫照亮回到屋场上。玩累了,我觉得困了,躺在外婆擦得干干净净的竹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倒进我的眼里,把眼睛装得满满的;闻着外婆点好的熏蚊子的艾草香;晚上的风静得让人耳鸣……我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
第一次见到下雪,是我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一个冬天的早晨,醒来后没有看到外公外婆的身影,我自己爬起来,走到堂屋,透过堂屋的玻璃门,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于是大声地叫着外公:“嗲嗲,嗲嗲,外面下邙邙哒,外面下邙邙哒!”。外公应声从屋场里走过来,笑着对我说:“那不是邙邙,是雪,快出来玩雪!”。我兴奋地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跳来跳去。一夜的积雪堆积在果树上,风一吹,一坨一坨的雪块从果树上簌簌地落下,人往前跑的时候,好像身后有人在摇动着树木。我跑来跑去,感觉这里一个人,那里一个人,但四处张望,除了我自己,一个人都没有,就像是我一个人在和自己的影子热闹地捉着迷藏。当冬去春又来的时候,乡下这些无声的景物,深深地烙刻在了我的心里。
然而农村的一切不全然是无声的。我最爱听的就是外公摩托车“滴滴滴”的声音。外公的“五十铃”在我出生之前早就有了,小时候我总是蹦蹦跳跳地坐上去,背后承载的,是外公的自信和外婆一声声“小心滴儿、小心滴儿”的叮咛声。那些嘱咐的话,我时常敷衍地搪塞回去,现在仔细揣摩,我才能读懂那其中饱含着的关切和担心。外公经常骑着“五十铃”带我去串门,每个主人都十分地热情,卖蘑菇的给外公多抓两三把菌子;卖生活用品的给外公塞一包烟;卖炮竹的摸着我的头,把几包炮竹放在我的小手里,笑着说道:“小家伙,给你哒,遭活些玩!”。有一次坐着“五十铃”去赶集的路上,我被一只“蜂子”蛰了一口,十分疼痛,回到家,外婆小心翼翼地为我用药膏涂抹伤口。为了哄疼痛难忍的我开心,外婆在给我涂药时,假装看见了那只早已飞得不见踪影的“蜂子”,不停地“诅咒”着它——“叫你蛰我家幺儿,看我不打死你”。谁曾想,小时候被蛰过的这道疤痕竟留到了现在。每当我看到这道疤痕,就会想起外公的“五十铃”,想起那次赶集的往事,它已然成为那段时光刻在我身体上的一个记忆。
除了摩托车的“滴滴”声,小时候我听得最多的,还有因为我的调皮,外婆一次又一次对我的“责骂”声。在院子里面的沙堆上抓几把沙子,趁外婆不注意时撒在炒菜的锅里,无聊时翻箱倒柜找东西玩,都是我经常调皮捣蛋的把戏。于是乎,从堂屋奔到厨房,再把外婆从厨房“引”出来,边追着我边喊:“你粘一个杀虫剂玩莫得啊?砍脑壳壳滴!”是家里常有的场景。外公只在旁边看热闹,对我多次的呼救付之一笑。我只好从天南跑到海北,再从海北冲向天南。等到外婆不和我玩去做饭了,我就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乡下的炮竹声,是我喜爱的另一种声音。还记得我三岁时,太祖过八十岁生日。那天一大早,一家人早早地来给太祖祝寿,每个人来到太祖家,都是要放一挂鞭炮的。快到晌午时,最重量级的客人,我的姑婆,也就是太祖的女儿坐班车到了。他们一下车,我和表弟就飞快地从太祖家的院子跑到公路上去接他们。给妈妈祝寿,女儿女婿的鞭炮一定是最长最响的。我记得姑婆买的鞭炮,从他们下车的公路边上,一直拖放到太婆家的院子里面,足足有一百米那么长。“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足足放了五六分钟,我捂着耳朵,兴奋地看着鞭炮炸裂。等着鞭炮放完以后,我和表弟飞跑过去准备玩“稀画儿”,就是捡起没有炸裂开的鞭炮,折断以后用点燃的树枝做火引子,放出小小的烟花。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外婆不停地唤我们回屋喝擂茶。回到屋里,一大家人围着桌子喝擂茶、吃粑粑、拉家常,下桌的时候,我和表弟还不忘在裤兜里面装下没有吃完的糖果、花生、瓜子,直到裤兜都快要撑破了……
外公的摩托车声、外婆的责备声夹杂着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聚会声,让我的童年无比地安心。
四岁的时候,我离开农村,来到深圳开始上学。在全新的生活环境中一次又一次地试炼,我却依然是那个内心热烈,偶尔觉得孤独的人。我想,是童年的这段经历给予了我生命的底色——农村的天地是安静与孤独的,而一家人之间的厮守却又是那样的“挨恋”与热烈。
埋藏在时光深处的那一幕幕生命片刻,将永烙我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