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我到现在都没有经历过失去他们的痛苦,不幸的是,我难以想象,在我渐渐长大,有了意识和情感的回馈的时候,如果他们突然离去,我该怎样承受这样的痛苦。”
窗前的一大罐核桃仁已经吃了很久,就像妈妈总认为它们没有被洗干净一样,爷爷坚定的认为超市里的核桃仁肯定没有他亲手摘下,剥皮,去壳,清洗过得核桃好。我知道他不是在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他只是不能容忍我有一点点意外。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爱我。
我不知道我要拿什么回报他。
很小的时候我在他身边,他为我学会了所有因为家庭的压力亏欠了姑姑的事情。他为我梳头,为我做鸡蛋羹,为我放下他一家之主的威严,成为一个和蔼的老人。
后来我走进一个不同于他所在的世界,他开始小心翼翼,开始观察我的喜好,开始在我面前自卑。
印象里最深的一幕,是有一天我要去上学了,北方的冬是决然的,凛然的白色,还要过一条窄窄的马路的时候他停下,说就送你到这里了,被你同学看到不好。
我过了马路,回头,看他一步步往一片白色里走,我突然有些恐惧,怕他就这样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我想喊,但肃然的冷气似乎扼住了我的咽喉。
他走了不远,回头看我,我在模糊中看着他的脸。我没有见过他光彩照人的年岁,但我知道,这就是上天所给予我的,最好的他。
我喜欢他身上的皂香味,小时候我喜欢在这样的味道里入睡,睡前我会计算,算他活到一百二十岁的时候我几岁,算到一个我不满意的数字,我会再给他加上二十岁,再长大了些,我知道人不会活到那么久,就再睡不着了,我悄悄的问他,“爷,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他就睡意朦胧的对我说“早着呢,我不死,陪着你呢”。我便擦擦眼泪,再次睡过去。
突然意识到他的老去,是在一场年夜饭里,他突然就不说话了,我害怕他的沉默,哪怕就算不说话,他依然对我笑着。
所以我迫切的想带他去一次北京,趁他还可以自己行走,还可以自己记忆,去实现年轻时的那个他的梦想。
那个假期我已经订好了团,用我的零花钱,用我的稿费,用我的奖学金。可是他最终选择去了内蒙,那是他姐姐的家。他在那里住了很久,我知道,他一直在给我营造一个家,让我永远做一个孩子,现在,他终于能在自己老去的时候,做回一个孩子了。
我没有叫回他,我知道,他只是累了,他意识也接受了自己的老去,不然,他不会对我说“爷爷要是哪一天走了,你不能太伤心啊”。
可我怎么可能不伤心。
柴静在《看见》里,用特别平静的笔墨写了奶奶的离去,她写,打开棺木,她就那样静静的躺着,我摸摸她的脸,旁边的人说,别把眼泪滴到里面,我怎么会哭,我有什么资格哭。
小时候看,我不解,怎么可以不哭,后来我明白,他爱了数十年,我无以回报十之一二,我有什么资格,用他最不愿听到的哭声,送走他。
爷爷没有接受爸爸要把他和奶奶接到城市的要求,他老了,想落叶归根,他说“年纪到了就要走”可我是他的羁绊,也是他的不舍。
我知道生老病死是这片黄土地上的规律,他为他的归宿感到平静,可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这个一生没有落泪,因为我发低烧就掩面哭泣的男人离去。
我不能接受这个把所有宴席上的巧克力糖挑出来,留给几个月才回一趟老家的我的男人离去。
我不能接受这个,可能比我父亲还没有理由的爱我的男人离去。
我不能接受。
如果我必须接受。
那么有一天,当我老去,当我消逝,无论我走出多远,请把我送回这片土地,把我送回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