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慢慢长大,而奶奶却在渐渐老去。
她的皱纹多得数不过来,眼里的浊物开始渗透蔓延,走楼梯时也常常要有人扶着。她老得穿不了针了,走不动路了,记不起从前了。
我与她的对话总会重复好几遍,因为她有时无法理解我的意思,只得慢慢向她解释,亦或是因为她总爱把一件事说上好几遍,以至于被她弄得不耐烦,后来的后来,我就渐渐不与她多说话了。她也不再多与我争执,我以为她是懒得理这些琐事,然而我错了,她只是真的老了。
现在的她,话少了,发少了,不时颤抖的双手满露青筋,入了冬就冻得发紫,指尖与指缝开始溃烂,可即使千疮百孔也忍着生疼洗完一夜又一夜的碗。到了饭点,她必会催促我们就餐,而自己却总是只肯吃剩下的饭菜,总喊着不能浪费要珍惜,于是把好的东西留到坏了再吃,所以她的胃也越来越差。
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有,所以我总爱去探寻那些有的没的。若我想进屋玩,定会踩上门前的旧衣服,奶奶总爱拿它们做垫子,而且会叮嘱我不要踩乱了。进屋必先开门,而她房间的门把手一握就吱吱响,那是因为我儿时顽劣,生怕门被锁上不让我进去,一激动便冲上去把门给撞坏了,直到现在都锁不上。奶奶房间的地板是水泥的,我还蛮喜欢,毕竟与客厅光滑的地砖大不相同,是受过磨砺才平坦的。奶奶常会把琐碎的东西放在老木柜子上,而大多数我都不陌生,可在外面却是遇不到的。柜子上的红花铁盘早已生锈,被儿时的我摔断的红铅笔竟仍在里头放着。铁盘旁是一堆梳子,有塑料柄的,檀木的,总之都断了齿,但哪怕再过几个年头,我想,它们也仍能陪着奶奶。奶奶房间里的东西大多都磕磕碰碰,掉了漆生了锈已成自然。就说那张椅子吧,靠背上系了许多绳,我至今都不知那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把椅子是“掉了漆生了锈”最好的写照,原本黑幽幽的,现在却总有那么几块发黄又带点红,坐上去硬邦邦的,即使垫上些旧衣服也还是如此。
她的房间里也什么都没有。没有手机,没有空调,但依然承载着我与奶奶曾经的快乐,仅此而已。
假若你真的见到了她房间里所存在的东西,一定也会沉吟良久,感叹未必只有新颖之物才有微妙可寻,只有不朽之物才有纪念收藏的价值。在我而言,无论是20世纪的旧手机还是82年的2分钱,我都觉得很有意思,哪怕只是儿时的照片,也会身临其境。也许我的年迈的奶奶,就是透过这些平凡的旧物,忆起从前的悲欢离合,从无数的回忆里,找到通向未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