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个即将步入冬天的黄昏。天边犹如宣纸上一点胭脂晕开的殷红,枫叶与红霞有丝丝兴趣相投,而那些稍黄一些的,随着阳光从我的桌角,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风拂过,树叶攒动,沙沙声,形同我沙沙的笔头。我万分着急,看不到日头,尝到了时间不复的酸楚,放学最后一个走的不一定是勤奋,或许是因为错题没订正完。直到迈出教室,在通向校门的路上,我望着天空,鸟儿循着家的方向飞。母亲或许来了,我低下头,似乎感到那灼热的目光。是巧合吗?我忍不住蛊惑地抬头望,竟看到母亲踮脚张望的眼神,我惊惶了。就这样,我被她的目光“就地处决”。(夜里,我仰望斜月,远远的笛声飘来,凄厉、悠长,似我的一声叹息。)
我开始厌恶母亲的目光,它看上去凌厉得很。在我做作业时,它会闯进来,像黄昏的阳光,映照我桌子的一角,无声却炫目。我绷紧的神经,生怕出了差错,燃她怒火。等她一阵风地走了,我才浩气长舒。要是那目光过于兴奋,就会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或是向我下达命令,或是长篇地问我问题。这样的目光常使我的灵魂灰溜溜地逃遁,我到哪里去找那容身之所?
有天吃过晚饭,奶奶躺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注视着我。我很疑惑,正要去搭话,她先开口了:“我这里有鱼,不知道你要不要吃。”我更加疑惑:“什么鱼?哪来的鱼?”她从一旁拿出一个黄色的纸袋,从里面抽出一根鱿鱼丝。原来是这个,奶奶一直记着呢!我不可思议地接过来,她还是笑眯眯的。我想那就是我的容身之处,我开始依靠着我的奶奶,依赖着那目光,那是很容易得来的温暖,不似母亲。
为了和母亲的目光对峙,那段时间,我从他人手中得到一盆母亲并不喜欢的芦花,听说养了三年,却没开一次花。我整天抚弄这不开花的花,这是对母亲目光赤裸裸的回击。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见我心不在焉,就把花收走了。我早料到了,但还是陷入无限迷惘。她让我做各科试卷,这样的进攻让我简直沦陷,她就一直坐在我的旁边注视着我。我总是伏案速写,沙沙声让我想起了,那次留下来时的场景。母亲的一句话在我心中重复了好几遍:“你做的一点也不认真,期末了,得努力了!”我更念起奶奶的目光,我的心开始哭泣。度日如年,形容那段日子再好不过了……
让我惊奇的是,芦花居然在冬天开了,我的期末成绩有了质的飞跃。这时我的心中回想起母亲的目光,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母亲看我的目光真的那么凌厉吗?是她的目光剥夺我的太多?还是我注视她的太少?目光本不是那么凌厉,或许那盆不加以求证的花也并非是芦花。只是我没有静下心来体会,母亲不至于不知道那种花究竟是什么花,更不至于讨厌,因为她丰富的养花经验告诉她,那朵花会开得很美,她习惯于默默等,在严厉中带着甜蜜的温存,最终让花长久地开下去……
我过于像那花,在没看见花苞外真正世界的面目前,觉得夏天过热,秋天冬天过冷,春天最暖和,所以最好。不清楚四季的景色,不懂得阳光的温度。只有开放了才懂得,感恩那逐渐老去的,园丁?不,是母亲。每天注视着,花?不,是我的母亲。
我抱着那盆孤芳自赏的花,微笑着,细细品味,在雪中沉默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