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应当在舞台上显现出万般声色，在光明世界中留下痕迹，而不是在这里，随着尘土一起腐朽……”
“而我，却不能。”他抬手轻轻抚挲着戏衣之上眷存的故梦，淡然语气之下仍掺杂着几分婉转的京调。
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了！别忆师兄！剧院被封的事实你终要接受！趁咱们还年轻，卖掉那些戏服，改行做其他的也好啊……”
“那便，让我与戏，共存亡好了！”
银杏随飘落于远方，沿途蔓延的金秋之气掩埋了曾经的方向。戏客们匆匆步履终究止于封条之前，摇头叹息回忆着这剧院曾锣鼓喧天的模样。
他静静坐于梳妆台之前，黑暗下隐约映出他的脸庞。细眸长眉精致得宛如玉凿新月，额心之间凤纹淡描，眉宇之间仍是少年模样。别人只知那“天蟾舞台”消逝于时光齿轮之下，却不闻他姬别忆留存于中的不休吟唱，独舞于昏暗世界之下，澎湃的心跳闪烁着唯一的光芒。
他对镜上妆，岁月盗不走那灼灼梦想；
他着罢戏装，踏上舞台重谱高亢篇章；
他穿梭于空荡戏台之上，重揽着那岁月余光：一桨一篙，便是乘船游湖；一根马鞭，便是神骏良驹；一个圆场，便能驰骋千里……
“君王意气尽嗬……”字正腔圆，珠玉碰响，尽显江东月色；银光闪烁，微光叠峰，戏外春秋斑驳。长发如墨倾斜直至腰间，赤衫之上绽放着云纹披肩。少年双剑挥舞，双眸之中盈盈哀思，不知是叹戏中虞姬，还是叹戏外的项羽？
——但从始至终，只是他一个执着啊。
剑影隐约映出他俊朗的容貌，昏幽世界亦淡淡覆上几分忧伤。恍惚之间，院外涌动起喧嚷之声，在这沉寂的世界中犹为无章。
“别忆师兄……我就知道，你果然还在”
“八年了，整整八年，你在这唱着自个儿的戏，真的值得吗？”
“你知道的，如今这戏，早已无人欣赏，它迟早会消失在历史中，戏子也渐渐成了笑话……恐怕你是认识到这点，才留下吧。”
“现在跟我走罢！过几天儿，这儿就要被拆了。”
他无言，我怔怔坐于电视屏幕之前，谁又会想到，如今的京戏，早已熠熠生辉了？
“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鼓寒。”
无言。他嗤笑一声，在剧院中跌跌撞撞一阵子，抬眸欲留最后的回望，奈何四周仅有黑暗荡荡。他的步履有些不稳，摸索着将那个雕着精致花纹的箱子，抬袖轻轻擦拭着小心交与那人手上。
他说，那些他的戏服罢了，让它们再次见见光明世界吧。
他说，戏剧是他的信念，哪怕付出所有，也绝不会……
“——也绝不会让它消失在历史！”
“我要与这舞台共存亡，它们不可！”
院外的喧哗猛然唤醒他的思绪，吵嚷之声刹那奔涌直至门口。
“呵…终于来了吗？”
“那就请诸位欣赏天蟾舞台最后一场戏——霸王别姬！”
他顿了顿，随即以舞起步伐，流苏碰撞着闪烁着最后的明朗，高声继续着，最后一场戏！
“妾妃……何聊生——”
故事的最后，结束于他颈间的双刃，正如剧中那虞姬一般，倒于最后梦的残影之中，黑暗与光明交杂着燃起灼灼烈焰，至死方休。
我不断取纸巾拭着眼泪，他最后的决择，或许早已不重要了。但如今，不知他是否知道，百年之后的今天，正是这一代代京剧人没有放弃，才赢得了未来的出路啊……
他笑：“我喜欢——这便是我坚持的理由。”
劝君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