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天更美远空幽。华楼灯火沁染色。行人如蝼蚁,繁华的霓虹灯不过是城市倏尔划过的证明。推窗,风抚脸庞,似儿时的歌谣烫贴人心,温柔的另一端却也吹皱了我心池的愁绪;闭上眼,听风的声音,夹杂着“空空空”的声音。似乐府匠师,大指调弦中指拨,一弦一弦如撼铃,声声箜篌叙寂寞;也似夏日蝉鸣,高秋响激空,枯燥、乏味。这是消失在城市里久远的箜篌声,它有一个响亮又陌生的名字——“弹棉花”。
夏日的碧空,无垠蓝焰烧晴天,万里滑静无纤烟,正是摘棉花好时机,干涸的土地蕴藏着无限憧憬,褐色、干枯的棉花枝上是迫将欲出的新棉,一丝丝、一缕缕,紫枝抱蕾绽白雪,疑是梨花胜雪花,而打开壳的那一瞬间,更是惊艳人间。它清白如云,轻盈似风,柔软若无。指头大的壳里蕴藏着一冬的温暖,当大雪簌簌落下,一年的收成、一年的汗水、未来的期翼,便是这一搂搂、一框框轻柔如羽的棉花。
“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榔头、木梢、压盘……一字排开,大戏登场。“弹棉匠”平凡如路人,虽无金戈铁马、驰骋豪迈的疆场,却也有巧织丰收的细腻,长弓是他们征服一片片“云彩”的长剑,铺开已经被汗渍、尘埃、岁浸润的弹床,舞台便浑然天成。经久岁月,木头自然的纹理已被岁月磨出了厚厚的包浆,老李家的女儿出嫁的第一床新被、老陈家迎接孙子的第一床被褥……新娘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笑嫣如花,送亲的马车堆起高高的新被是娘家关切的厚爱;大胖孙子明亮的第一声哭泣、划破苍穹,惊喜了世代传承的繁衍,那条东西相连的石头街,人声鼎沸、作揖恭喜、岁月欢腾……
不宽不长的弹床一搭开,“弹花匠”的舞台便冲入云端,铿锵有力、一片片、一丝丝,闹腾的棉花瞬间诚服,派兵布阵,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百姓婚娶的欢乐、寒日里的温暖全系在这方寸之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片片棉花合着空空声散落其间。
弹棉花,最为有趣味的便是搭线,至尊有至尊的繁华、平常亦有平常的粉墨趣味。红线、绿线亦或黄线,是千家万户、精打细算家妇的审美;或疏或密,是邻家小女的端庄沉稳、活泼俏丽;是金线亦或12支的棉线是各家婚娶财力,不显山不露水、又润物细无声、无处不在无处不显的微妙。
选好线,走针传引,行云流水,如墨晕黄纸,心中大意跃然床上。然而,生活的喧嚣与繁华,决然不止龙骨,还需细节与血肉,带着夏日温暖阳光的棉花鱼贯登场。大片的、厚重的适合垫在最底层,肌肤相贴,只有厚重才能承担得了数九寒意。有厚便有薄,厚薄有致如生活如甘苦百味,这样才够丰富、鲜活。有了厚更显薄的轻盈、灵活,那是一床棉絮边缘与正面的主要用材,手之所及,如羽毛般轻盈,如云端饱满,躺下去,轻抚脸颊,装着阳光的味道,满足、欣慰,农田的辛劳,新被的温暖,温柔了那一乡美梦。
铺好棉花,大戏已胜券在握,彩袖殷勤捧玉钟,歌尽桃花扇底风,纺轴里最后的丝线完美收工,这一出大戏唱得梨园绝代声。是轻盈?是温暖?是温软?老陈家的迎娶、老李家的人丁新添,那一声声余音不绝的“空空声’,这不停转动的线轴,终将汇成这一网收尾的丝线,它画出了一幅鸣榔舟叶聚,撒网浪花圆的完美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