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无意穿堂风,却毫无阻碍地吹在脸上。也对,那灰瓦白墙,木门、长廊早已因拆迁坍塌散落,碎屑湮没在风沙里,徒留眼前这一地废虚,寸草不生,满目疮度,刺痛了谁的眼?
好荒芜的地方,这曾是我的故乡呀。曾几何时这里也是有着江南温婉朴素的矮房,青灰的围墙,大气的房梁,挺括的屋脊,茂盛的园圃。云动,寂静,却依稀似有欢声笑颜萦绕这屋檐。
在那徒留废墟的地方,同样埋葬着我过去的回想。有些事,不能说,不能想,小心翼翼地掩藏,经不起任何试探与风霜,当你自以为愈合结痂的伤痛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鲜血淋漓的痕迹会反复提醒你——那缀着纯美的记忆连同他们的发生地,已经在现实中成为废墟,凭添感伤。
近乎负婪地望着,竭尽全力地想嗅到以往的气息。
古老的柿树与老宅依傍了数十载,已然不堪重负与痛苦,苍枯的树皮皱裂着,密布着的裂纹织就了不合身的衣裳,敷衍地盖在它了无生机的树身上,堪蔽身体,这是它最后的温柔与体面。
“咯咯咯咯咯咯…”忽闻鸡鸣声,就近在耳畔,转瞬即逝,应当是我的幻听吧,自嘲地笑笑,从前的老家倒是养了群鸡“祖宗”,可这徒留废墟的地方,又怎还会有?
绕过残留的断壁残垣,顺着老柿树那扭曲的身躯,眼眶酸涩渐被吹干,按按眼角,却被映入眼帘的画面惊在原地,老宅废虚后面,赫然屹立着一座“豪华”的鸡舍。
“这可是咱祖父祖母重新特意供起的“祖宗”们。”堂哥将一只手臂随意搭在鸡舍外围的铁丝网上。另一只从脚边的沙袋悉悉索索捻一撮沙扬进鸡房。
“唉,别怠慢了咱祖父的心肝宝贝们!不是,他们咋连沙子都吃?”
他鄙夷地看向我:这可是祖父特别将玉米谷粒揉碎了掺在一起,上等的鸡饲料呢……
我敏锐地捕捉到堂哥话语中的未竟之意,相依了大半辈子的旧宅徒留下一片废墟,任谁也该伤春悲秋,养鸡便也应是祖父祖母最后的念想了吧……
闲话间隙,余光瞥见从鸡舍上头探出的一抹新绿。我蓦地扯住堂哥的衣袖,有些涣散的双眼艰难地聚焦,指尖指着老柿树临风颤抖却坚定的新绿,直射眼底的阳光刺得我生疼,一阵晕眩,甚至连眼眶都温热,有如实质顺脸颊而下。不由自主地屏息凝声,那一抹脆弱的绿意依旧傲立枝头,似乎大声地要诉说些什么。
直到此时,只此一刻,游移的微暖的风才将心底挥之不会去的阴霾驱散,将窜骨而上的寂寞与冷意消弥。在那徒留废墟的地方,我方才倏而发觉,春日己至。
原来我的故乡,并不只是这徒留废墟的地方。阳光依旧纯粹干净,夜色星河仍然满目灿烂,这世界还在长久深情中缓慢而坚定地朝前走,从不曾停留,得以见证这人世间一切的的永恒与不朽。
有何值得悲悯,有何可长吁短叹,既难绘虚妄,又难解惆怅,便迎着光,打碎它。
在那留废墟的地方,一切过往皆为序章,所有未来皆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