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天台的那把小竹椅上，眼前是万家灯火，华灯如沸，是寂静的那抹酡红，缓缓坠落。远处的山似踊跃着的孩童，望着那绛粉的天空渐渐泛紫，最后被蒙上一层黑布。他耐不住了，一把将似琥珀般透亮的昏黄的柿子跩入怀中，悄悄品尝。风刮到脸上有些许寒意却带着丝丝柿香，馋意也被那诱人的红钩起了，带着记忆的涩，沧桑。
孩提时代尤其爱吃脆柿，要那种软硬适中的，刚好熟的甜柿。鼻尖萦绕的柿香若有若无，最勾馋虫。可惜常与老一辈一起生活，只有外公记住我的喜好。每至冬日，外公便抱回一纸箱柿子，用旧棉被裹实了，藏在楼梯下的小隔间里。
起初我也是不晓得的，偶时与玩伴玩游戏便藏于那间小隔间里。未熟的柿子有的还泛着着青黄色，硬得像块石头。孩子是天性好吃的，随手选了一个色泽红润的便向嘴里塞。入口，苦涩迅速蔓延到味蕾，直接一口把柿子吐了出来。没吃完的便掷在了地上。此后我便再也不碰那隔间里的柿子了。
有日疯玩回家，刚欲上楼便瞧见外公弯着腰似在翻找着什么。头也埋进了隔间，望不清是什么表情。他膝盖微曲，撅起屁股两支手臂都伸进隔间的小小空间里，显得有些笨拙。他忽的抬头，头撞在了顶部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板的。他揉了几下脑袋，小心翼翼地探身出来，像动作片的分解镜头缓慢地播放着，他把手里握的柿子放在光下瞧了又瞧，又长叹一声，将柿子轻轻置在顶层，用棉布里外三层裹实了，才放心地合上隔间的小门。
看到站在一旁的我，他一扫满脸的倦意。“囡，再过几日便有脆柿子吃了。这批柿可鲜啦，准甜！”他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把嘴角咧开了，又眯起了他的眼睛。
那日的火烧云很美，他坐在院子里的一把小竹椅上吹着凉风。年幼的我撒开脚在路上奔跑。远处的青黛是外公故事里的野兽，对着灿烂似珍宝的天空虎视眈眈。天空也毫不着急，橘红的带着橘子汽水的气息，和脆柿一般，甜丝丝的，滑到心里。我指着一朵像柿子状的云彩给他看，告诉他我想把天上蜷缩的云扯下来，丢给外公，让他去闷柿子，那样闷出来的脆柿定会有冬日风的随意和太阳的柔情。
外公笑得眯起了眼，风也表示赞同，隐隐作响。他拍了拍我的肩，指着被吹动的树枝，“囡，去采几朵风回来，我们闷脆柿。”
冬日的风在孩子眼里从不显残忍，我追着那抹艳色奔跑，直到筋疲力尽，狼狈而归。
外公已早早地坐在竹椅上待我回归，“囡，刚用风闷好的脆柿，尝尝。”我接过他手中的柿子，橙红的，似刚坠下的冬日，带着几丝余温。我一口啃了下去，香甜的汁液滑进口腔，在舌尖打转，些许溢出，沾上了嘴唇。在接过第二个柿子时，我无意间触到了他的手，似水般冰冷。他的手颤了一下，缩了回去。“外公，我们回屋吧。”他愣了一下又把手紧缩到单薄的袖子里，将我托了回去。
冬日的脆柿已没有人特意替我去闷了，对往日的回忆也只是偶尔看一眼黄昏时的天空。说实话，我还是很想回到孩提时，可以迎着冬日的暖阳，傻傻地去追那捉不住的风，捉回来同柿子一起闷在岁月里，藏在那柿香飘荡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