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里,渔船入港了,它回家了。这个小渔港中,仍有两盏灯亮着。一盏是那渔船中的弦灯,发出微弱的光,轻轻随风摇曳着。一盏是海中,那永远不会熄灭的,指引无数方向的灯塔,高挂半空,与月齐肩。远处的海雾中,一簇微弱的灯光,在船舷的位置,亮着,向灯塔驶来。
人说,背上行囊,就是过客;放下包袱,就找到了故乡。其实每个人都明白,人生没有绝对的安稳,既然我们都是过客,就该携一颗从容淡泊的心,走过山重水复的流年,笑看风尘起落的人间。如果累了,尚可驻足聊叙聊叙少时在乡的温情,阔谈阔谈离家的乡情。
在记忆里,有股忘不掉的味道,总会失望时想起,也不知为何……
“娒娒,你显能。阿妈教你吃馄饨。馄饨汤,喝眼光;馄饨肉,配白粥;馄饨皮,配番薯;馄饨碗,吃爻倒端转。”伴着暖洋洋的浅笑,是孩子牙牙学语好气的嘴馋。
小馄饨,乍看还挺像那回事,一下锅,若不经意,便全散成了一团“混沌”,才会觉成事非天成。舀起一勺,馄饨皮轻薄透亮,薄得很,在口中更是嫩滑得不忍咬下。馄饨皮里的肉极嫩,榨菜极辣,菠菜极爽口。即使是馄饨都已吃完,单是啜饮着鲜美可口的汤汁,那份闲心都真是酣畅淋漓。
话说北京的馄饨形同饺子,皮厚馅少;上海的馄饨含碱过多,味同嚼蜡;宁波的馄饨没有浇头,不知滋味;香港的馄饨又曰云吞,虽然馅足,却怎么也吃不出馄饨的味道来,真正好的馄饨,单看那馄饨皮在汤水里懒懒地散着,像层薄薄的纱绢,带着些婉约的诗意,便是一种享受了。过去那流动馄饨摊“笃笃”的敲梆声,还真是回忆呢,一前一后两只橱柜,中间一根扁担,一头是食柜,装着皮馅、包好的馄饨、佐料和碗盅;一头是锅灶、木柴和汤水。这般简便,却成就了一个完整的灶间和永远的童年,时光老了,香仍未散尽罢了。
犹记放学早,呼朋引伴地牵扯着,团团簇拥在流动摊前,从口袋里翻倒出皱巴巴的零钱,拼凑地蓄止起嘴角的涏水。竹篾掠起浮沫,沸汤嘟囔着,水汽织成纱罩,给炉中的景致又饶增几分神秘。迫切的等待,连拌嘴的闲劲都收敛了,彼此眨巴着眼睛,不住地咽着口水,那时的焦急啊,就像蚍蜉撼树时,荒诞天真的期切。“等久了,各位小郎官们!”老师傅脖上绕着白羊肚汗巾,只手端着馄饨碗,另手摩挲着脑后勺,糙黑的脸上沟沟壑壑,浑浊的眼中却盈着笑意,高声支呼着,又吹上了不知谱曲的口哨。“多添几个大馄饨,别抢急呛着了!”赛过石头剪刀布的苦战,惊呼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顺序,小家伙也民主和谐地开始轮番用膳了,啜饮完清甜平淡的汤汁,是少有的享受啊。若择玉盘珍馐,金樽清酒,亦可弃!
哪怕躲在馄饨氤氲的水汽里,也终究耐不住时间的督促,催着我去长大。吾家小儿初长成,不得不告别了街巷的馄饨摊,再不闻大叔憨厚的笑声,和柔润爽口的碗肴,道别了烟云间的香味,淡淡的乡愁欲说还休,真真儿,仍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吻别了烙在汐间的笑脸,留下愈渐模糊的背影,乡情,琥珀般,锁在我的眼泪里。
离开了,才懂得珍惜,才发现,我稀罕的不是何景抑或是某物,而是那份不重的情啊!夜夜,我守着破碎的怀恋,飘向远方的故乡。东风轻轻吹过,河流浅浅流过,你告诉我,那漫天星辉之下,是你在守望。你愿等我,我定归来,奔赴那永恒的承诺,饮尽那余下的清汤,洗尽戎马前生……
四周,一片乌黑,光,在闪烁,飘忽不定,好像随时会熄灭。渔船冲出了海雾,弦灯任然在海风中摇曳。灯光忽闪,忽现,忽闪,忽现,远处的灯光,打在了弦头,愈来愈亮,一直持续着,好像永远不会熄灭,是在等待。别忘记,在如海中行船的生命中,总有盏灯,为你而亮,那,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