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考前十五分钟,教学楼的灯仍是明晃晃地亮着,我的胸口却隐隐有些发闷,拉着同一考场的Y同学便匆匆地去到走廊上来透个气。
槛外的雨,其脚如麻般,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珠砸在横栏上,便被整个儿地分成了两股,不住地往下淌,终于在横栏的背面重新汇流,携手继续向地面奔去。
我忽地来了兴趣,伸手往那横栏下面摸了一把,把那些久别重逢的雨珠尽数拭去,弄得满手都凉丝丝的。
Y同学站在我旁边,看着我这孩子气的举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头,两眼有些红肿。
“欸,”她忽然抬头,嗔怪说,“都怪你,写那么催泪干什么!害得我昨晚哭得好厉害……”
我的心猛地一颤。她说的是我前天特地借《起风了》的调子翻填的那首《毕业了》,本是想联系二三好友单独把歌录了再做个MV,结果在班主任的倡议下竟变成了全班大合唱。
思绪飞回昨日的晚自习,当全年级其他班都在专心复习的时候,只有我们班一边拉上窗帘一边把音响调到最大,甚至连艺术节用过的荧光棒都从旧物堆里翻了出来,一副活要开演唱会的架势。
“我以为我已经退休了呢。”H同学接过此前就由他保管的滑动黑板的钥匙,半开玩笑地说。说完,他熟练地把那把陪伴了他一整年的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一转,写满“考试加油”“三班不散”等字眼的中间两扇黑板向两边滑开,露出藏在后面的电子白板。紧接着,开机、联网、投屏,就如合作多年的亲密战友般,H同学很容易地就把歌词投射到了偌大的电子白板上。
想来,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使用这个“摸一摸,三万多”的高科技玩意儿了吧?
鼻子不觉酸酸的。
槛外,雨点还在啪嗒啪嗒地往横栏上掉,分流汇流,好像是在演一出离合散聚的戏码。我忽然很有感触,转身对Y同学说:
“你看这滞留在横栏表面的积水,只要雨还没有停,无论你怎样试图擦干它,都是劳而无功的;一如这世间百态,只要人生还没有完结,别离与相聚就会不断地交替上演。但当你摊开你的手掌,发现掌心早已满是小水珠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你生命中无法抹去的记忆。”
说到这,Y同学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我意识到自己又犯了旧式文人那种伤春悲秋的毛病,忙岔开话题:“要是待会儿作文考的是回忆,你就拿我刚刚这段话当素材写。”
Y同学使劲地点了点头,“我倒希望考这个呢……”她说,“现在这个状态你让我写点开心的事情我完全写不出来。”
一语成谶。
很难描述十五分钟后当我看到第一个作文题目是《留在记忆里的芬芳》时是什么心理反应,只知道在笔尖接触到答题卡面的那一刻,我脑海中任何的写作技巧好像都不存在了,只余这心头奔涌着的万千回忆。
“把记忆比作芬芳,我起初觉得这个比喻是有欠妥当的。
“因为再好闻的花香,也会有随风消逝的那一天;但无论风刮得有多猛烈,记忆也是不会消亡的。
“后来我细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个比喻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正如花香可以借助风力传至万水千山外,一小部分人的共同记忆,也会随着人潮来往而被带到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些记忆会始终保有它们最初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陆放翁所说的‘只有香如故’吧?”文章的结尾处,我如是写道。
“这样想来,虽‘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但把记忆比作芬芳,倒也极为妥帖。”
合上笔盖,蓦地抬眸,隔窗远眺,槛外的雨虽早已歇止,而留在我记忆里的那缕芬芳却远没有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