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顺从的躺在地上,连头也不抬一下,仿佛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我提起木棒,却迟迟下不了手,过了几分钟,终于,我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迈出一步,对你来说很难吗?不,当然不。可是,有时候迈出一步实比登天还要难。
那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在外公的农场居住,那时,除了我是外公家公鸡母鸡的噩梦,还有一个与我互不相识者,也令外公家的鸡魂飞魄散。
每周六晚上,鸡窝里一闹,便是它来了。外公提起木棒一一那是一根又长又粗,通体紫红的大木棒,在这棒下,我外公的老黄牛和狗儿都遍体鳞伤,低头顺服过,可谓一件训教动物的利器。看见外公向鸡窝冲去,我也跟去凑热闹。但每回都只见院门黄影一闪,外公便垂头丧气地回家和我妈妈说:“唉,又让这该死的黄鼠狼跑了!”原来,这天天袭击我家鸡圈的是只黄鼠狼呀。
我和这黄鼠狼有三面之缘。
第一面,是它第七次偷鸡时。那天夜里,我在院门旁边捉蟋蟀玩,虽是捉蟋蟀,但因为我眼力好,所以不似《夜书所见》中那般“只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我正玩着呢,外公撞开大门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我一惊,站了起来。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团黄影停在我面前,我一愣,它似乎也被我吓了一跳,但只一两秒,它便跑开去了。外公担心我,紧追出来,问我有没有伤着,我那时傻了,眼前的外公变得模糊了,只有眼前一团清晰的黄影和一双发光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外公的声音在耳中清晰,洪大起来,那团黄影和那双眼睛的幻象才消失,我悻悻地回屋,连刚抓的蟋蟀都忘了。
第二面,是它第九次偷鸡。那次也许是它实在觅食不易,竟然在白天来偷鸡,外公提起紫红的木棒冲了出去,我也紧跟了出去。外公紧紧关死院门,将它围住了,那黄鼠狼叼着一只鸡,虽然跳不出院墙,但外公也抓不到它,我定晴一看,它叼着的,竟然是平时和我玩的最好的黑毛鸡一一黑旋风!它左右挪动,也许是震动了黑旋风的伤口,黑旋风哀鸣了一声,我一听,觉得黑旋风还活着,就拿起一把小铁铲一起来打它。之前因为黑暗,没注意它,这会再看,它身黄肚白,尖嘴,两只眼珠十分灵动,腿上肌腱饱满,正直壮年,腹后挂着一排排乳房一一原来它是一只母黄鼠狼!它见两人合围,无法逃脱,只好将鸡吐在地上,从墙上跳了出去,就在它快出去时,外公一棒击中它左后腿,它哀嚎一声,还是跑了。我看黑旋风,却只见它脖子血肉模糊,气绝身亡。我只好哭着埋葬了它。
第三面,是黑旋风死后的第二天,我心情郁闷,为我死去的好友哀悼。我离开院子,去田野里散步。阳光灿烂,春风和煦,所有的花儿都绽放了,田野间风光无限,可我的心头却蒙着一片阴云。四周五颜六色,在我的眼中却变得灰蒙蒙的。
不知不觉间,我走的远了,正想原路返回,却突见前方绿草地间似有黄影一闪。我立即想到了仇人一一黄鼠狼。我冲上前去,只见长草掩盖下,几团小黄毛静静的趴着。我奔回家去取了木棍,想叫上外公同行,但想了想就没叫他。冲回草地,它们仍在那。我一戳其中一个小黄球,它没有动,我一惊,提起一只来,这小黄却突然睁眼大叫起来一一原来是睡着了。我观察了这几只黄球,身黄肚白,尖嘴,最重要的是小眼睛四方乱转,抹了油似的,应该是它的孩子。
我站起来,突然发现它正奔回来。它见了我也一愣,又见我脚下的小黄鼠狼,不由得对着我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盯着我。看来这的确是它孩子了。
它围着我转了几圈,那时我虽小,却也不怎么怕,紧紧盯住它。见我严防死守,无法救出幼崽,便一拐一拐地来到我面前五步远处,两只前腿一软,恭恭敬敬的跪下,只用一条右后腿支撑后半身一一左后腿应该是被我外公打断了。我看着它,心中想到了我的好友黑旋风,我提起木棍,对准他的头,将心中的怒火集中到双臂上……就在这时,脚下的小黄鼠狼叫了一声,我心中一软一一它死了,小黄鼠狼又怎么活呢?我举起的手不禁又放下了。在这过程中它始终没动,似乎准备好了一死换孩子的命。我正犹豫着,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只鸡,黑毛红冠,正是我的黑旋风,我怒从心来,终于有了开头那一幕。
怎么了呢?你猜一猜呀。那天,我迈出了那一步。我收起了木棍,向别处迈出了一步,让它们母子团圆。它带着孩子离开时,看了我一眼,那是感激、友善、愧疚的一眼,从那以后,它再也没有来我家偷鸡。
我宽恕了仇人,向别处迈了一步,也在品德上迈出了一步,但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对我的好友黑旋风愧疚。我后悔,却又不后悔,那天迈出了那一步,那一步我迈的并不容易,但我仍希望我以后像那天一样,在人生的道路上总能迈出正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