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见字如晤。
在未学《苏武传》以前,我对你并不熟悉,只知道司马迁因为帮你求情,而受了酷刑。当时我还在想,李陵是哪号人物,竟值得司马迁宁愿受罪也要为他求情。学完《苏武传》这篇课文后,我才得以走近你。尽管是从别人的故事里了解你,可这并不影响我穿过两千多年的岁月与你对话。当然,这也要归功于班固精妙的文笔。
少卿,你是汉代名将李广的孙子,想必从小就被寄予重望吧。“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你祖父英勇杀敌,以一敌百的故事流传千古,无数将士仰望李广将军伟岸的身影。我猜,你也和他们一样打心底里钦佩李广将军。但你与他们又有些不同,你是李广将军的亲孙子,你不仅看到了李广将军的赫赫战功和封侯加爵的赏赐,也看到了一代名将背后的辛酸与血泪。你晓得要担得起名将的称号,便要付出远多于常人的努力。
将门子弟,且还是天资聪颖、勤学苦练的青年才俊,你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与苏武成为了情谊深厚的朋友。
谁知世事难料,苏武出使匈奴,一去不回,杳无音讯。就在他出使的第二年,他的母亲便驾鹤西去。为他的母亲送葬时,漫天飞舞的白纸钱如雪花一般,洋洋洒洒,拂了一身还满,心里升起一股无端的惆怅,望着灰蒙的天空,你想,若是你战死沙场,会有人像你给苏母送葬一般为你的母亲送葬吗?
战事紧急,没等你安排好一切后事,出征的那天就到了。正是春意阑珊之时,杨柳依依,老母亲倚在门边,目送你浩浩荡荡的军队远去。至始至终,你没有回顾一眼,目光紧盯着几重山外的远方。你拍了拍身上祖父曾穿过的战甲,怅然若失的心一下又被填满。不同的人,守护的却是同一个国家,同一份执着的信念。
少卿,或许当时你还太年轻,不知蛮夷狡诈奸猾至此。三支蛮夷军将汉军围困在中间,黑压压的,天色都暗了几分。蛮夷头子居高临下地宣判了你们的命运,要么降,要么死。“誓死不降”的话刚到了嘴边,你回头看向身后千千万万的汉军士兵,有的人才十几岁啊,还有美好的一生等着他们;有的人脸上写满了沧桑,他们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千千万万个家庭,倘若他们死在这异乡,妻子儿女又将何去何从呢?为苏母送葬那天的场景又在你眼前浮现,何等落寞凄凉?
你咽下已到了嘴边的话,向南边长拜一下,卸下身披之甲,一字一句说道:“我,李陵,降。”身后的亢骂声、耻笑声骤然淹没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混沌不清。汉败了,将军李陵投降了。痛,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痛,痛自己,痛李家,痛汉朝。恨,你不恨蛮夷,只恨自己未能报效国家,只恨自己未能尽忠义而战死沙场。少卿啊,你不必自责,以千万人的生命换来所谓烈士之名,未必真的值得。
你说始降时,你“忽忽如狂,自痛负汉”,你的一腔爱国热血并非不为人知,你看,连司马迁也为你说情辩护,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丝毫不知你的苦处,你也早见过了他滥杀无辜的昏庸之态。因此,我懂得你为何而降,为何而痛。他既不信你,你无须效忠于他。你痛的、负的,是汉和汉的人民。
得知旧友苏武在北海流放,你先是心疼,再是愧疚。投降之叛将,无颜见誓死不降的忠义之士。内心的挣扎与苦楚使你深陷于泥潭之中,单于封你为王,你只觉痛耻万分,这与在你门前写下“叛军”二字毫无分别。春去秋来,塞雁高飞人未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肝肠寸断。黄草清秋,斜阳晚照,来时的几重山依旧如故,却是黯然失色。其他的士兵点起篝火,喝着匈奴人的烈酒,载歌载舞,洗尽了降军之辱名。你只身登楼,酒入愁肠,不暖,只觉寒意刺骨。多少个夜里,你听着草原上狼群的长啸,夜长人不寐,如此挨到天明。
李将军,且允许我称你一声将军。你的爱国之心,一片赤诚,可你绝非愚忠之人,你是那样的明事理,审局势。人命关天,怎可拿人命作为效忠昏庸之军的代价?你更为好友苏武痛心、不值,一生的流离辛苦,却换不来皇帝的重视慰劳;一生坚忠于皇帝,却没有得到皇帝真心的赏识。生死抉择,你选择了生,并非罪不可恕,我明白你的忍辱负重。
少卿,愁梦酒醒时,愿你见到“斜阳却照深深院”之景,那些痛与罪,便随西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