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小雨,我在外祖父家寻找着以前的记忆。
忽然,我翻出一张相片来,相片的边角已经磨损,可片中的人物却依旧清晰。这是外祖父在他家的园中拍的照片,那时还是夏季。外祖父背着手,身材高大瘦削,穿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头发乌黑,额头上还很光滑。眼睛半眯着,露出慈祥的光芒,微张着嘴,露出两排整齐而微微发黄的牙齿。那时的外祖父看着还挺精神的,看到这里,我抓起这张相片就奔向外祖父。
正是午饭后,老人正端着一杯茶,享受着悠闲的时光。我从未这样仔细地观察过外祖父:岁月在他的额头上、脸上犁满了深深的沟,外祖父端杯的手青筋暴起,我想,他的手心一定布满了老茧。祖父见我来了,就冲我笑笑,眼神也不及那时有光彩。啊!光阴竟如此的冷漠!这二十多年的生命历程竟度过得如此迅速!不知是茶的蒸汽还是我的眼泪,让外祖父的形象变得朦胧起来……
每逢周末,外祖父就会给父亲打来电话:“你们星期六来不来?”有点急切,有点期盼。
父亲回答:“去呢!”接着,外祖父肯定会问我去不去。若回答我去不了,外祖父就会说:“那你们来干啥?!”
若回答我也去,那天外祖父肯定会张罗午饭,弄得父亲哭笑不得。外祖父和外祖母生活在乡村,自己打理菜园和果园。外祖母和外祖父总是配合得很好:外祖父做饭,外祖母就洗碗;外祖母养鸡,外祖父就放羊。
因为外祖父和外祖母都老了,所以隔几年需要到城里医院调养几天。外祖母住院时,一切琐碎的事都要由外祖父解决,他一个人,一天三顿饭也就应付一下。这期间去外祖父家,我总是会感到一丝辛酸。有时我甚至会想:如果他们两人去世一人的话,剩下一人怎么办?接过来,老人不愿住在“不接地气”的楼上,留在乡村,又让我们不放心。但是看到他们扛着锄头老当益壮时,看到他们相互善意地指责时,看到他们经历七十多年风吹雨打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时,我立刻会打消这种想法。
也许外祖父与外祖母早已厌倦了这种乏味的生活,但他们有着对生的渴望,对生命的希望,对后代的期望……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充满着对这个尘世的眷恋,直到生命火焰平息的时候。天若有情天亦老,哪一个家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外祖父做过心脏手术。有一天拉完喂羊的草后,外祖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地说着心脏难受。因为离城镇很远,外祖父只能含着救心丸,捂着胸口,听天由命。闹到后半夜,终于睡着了……
得知消息后,三家儿女都抽空去看外祖父。我与父母去的时候,外祖父在喂羊。我跑到他身后,只见外祖父两只胳膊无力地搭在羊圈门上,一动不动。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外徘徊。月亮面庞煞白,老榆树举着光秃秃的枝桠,七手八脚地刺向漆黑的夜空。微风乍起,残叶片片落下,有些冷,我仿佛听见了生命最后的呻吟,我很伤感。
第二天回城里时,已是下午。
夕阳无力地倚在西山上,它将仅剩的阳光抛向大地。外祖父和外祖母出来送我们,车沿着蜿蜒古道缓缓开动,夕阳洒在老两口的脸上,显得那么温馨。车渐行渐远,望着他们最后的背影,我的心里陡然一阵难过,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我还能来这里多少回,还能与两位可亲可敬的老人相处多少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