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微醺,一下,又一下……他用酒杯轻轻击着酒馆木桌。
那声音,并没有以往的清脆。他似乎也注意到了,看着手里粗陋的黑瓷碗,苦涩再次涌上心头:
街头酒馆的破碗而已,怎比得上当年岐王宅里、崔九堂前那溢彩流光的杯盏!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
又至暮春,窗外那一树繁华,却也已化作落红,满天飞舞,甚是动人,又甚是无奈。
这小镇很是僻静,安禄山的那场大乱,斩断了大唐的一世繁盛,却似乎也未曾驱散这里的安宁——他很喜欢这里,每日都会到街上走走、看看,再进这小酒馆。
咳……思绪又飘到过去了!不该呀!
唉……
杜甫长叹了一声——之所以不愿回忆,是因为过去——美好得,实在有些刺眼!
……
一抹熟悉的颜色跃入了他的视线,他一愣,回忆亦又猛地闯来——
艳丽却不显浮夸的橙红,精致的暗纹,镶金嵌银的滚边。
尽管已隔数年,但他依然清晰记得——这,是当年皇上赐予李龟年的上等杭绸!
……
那人要了酒,拣了个角落坐下。
不错了,是他!
杜甫猛灌了一口酒,把涌上的喜悦和激动一并压下,而后,再次浮上心头的,全是黯然。
身上的衣,虽已陈旧,但端坐在偏僻小镇的酒馆里,那人,依然光彩照人。
那年,同是暮春,他和他,他们和大唐,风光无限……但如今看来,却真像一个大大的讽刺!
当年,他是不喝酒的;他说,喝酒伤嗓。如今,看他也是破了戒了吧……
大唐曾经的清明,何尝不也是破了戒了!
杜甫的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
他对掌柜说——添酒!
李龟年看着那个摇晃的身影,默默相随。
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一种熟悉,但他又希望是陌生。
他始终跟着那人,亦步亦趋,但只是远远的——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不敢绕到前头。
夜已深了。
他随那人走在乡间,行于小道。
那人,渐行渐慢了——路,已到了尽头,那儿,有间草屋,灯光如豆……
前边的那人,忽然吟起什么来。
他细听了:
“岐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他一遍遍地吟着,唱着,喊着……
虽然离那人还远,但那声音,却如同一场滂沱大雨,狠狠地落进了李龟年的心。
“吱呀”一声,那草屋的柴门开了……
灯光泻了一地,将那人的身影罩在了里面。
“今日…我…遇了故人…我…还得了首诗…哈…哈…”
“先生,您……又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