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曾祺先生说,“安身之本,必资于食”。作为苏州这座所谓一点五线城市的新居民,就算你已经安家于此,就算这座城已是你心归处。但你身体的一部分——你的小小的舌尖总会不时唤醒你,让你时时生起乡情乡思。它或许是燕窝鱼翅,又或许只是一碗小米粥。然而它就像一张永远不会磨损的黑胶老唱片,无论经年,只要一打开,熟悉的旋律响起,美好时光便会重来。
哦,怀念老味道,怀念我的鸡蛋灌饼。
夹层麦饼,外焦内酥,金黄色泽,麦香暖人。手指轻轻拨开面饼卷,看见嫩黄的土豆丝和碧绿的黄瓜丝静卧其中,青翠生菜衬在它们与热烘烘的面饼间,隔成了一凉一暖两个世界。双手捧着灌饼卷,咬一口,牙齿依次穿过酥脆的外壳,嫩绿的生菜,直达黄瓜、土豆丝的世界,舌尖经历一场自温带至寒带的旅行。合拢咀嚼,口腔弥漫起的快感,牵动每一个毛孔的扩张,灵魂震颤!
是的,那种温香脆软凉热交织的口感瞬间俘获了我,于是沉沦,于是发狂爱恋。当我提笔写下上面这段文字时,其实我知道这些文字是自己加了玫瑰色的调料和一点吃货男生的矫情。是的,你不可能指望一个不到10岁的小学男生去精准描述他的美食初体验。
那时我读小学,刚从乡下转到县城。一个清晨,妈妈把我带到县实小门口的一个蛋饼摊前,花了5元钱赠给我一份金黄喷香的惊喜,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铁皮架子小玻璃房,岸板上是面粉、配料和各色蔬菜,嵌入式的火炉上鏊子挺胸凸肚。鸡蛋灌饼是现做现卖,那个小男生得以多次观摩这个神奇时刻。只见老阿姨拿出一小团面,用擀面杖快速擀好,平铺于鏊上,用毛刷上油。接着取一鸡蛋,在台边轻轻磕碎,放入杯中快速搅成蛋浆花。在小男生惊异的目光中,面饼鼓起了一个个半透明的小泡泡,老阿姨挑其中最大的一个泡戳破,将鸡蛋灌入其中,然后快速翻面,再煎好另一面,配菜自选。老阿姨随手一卷,香喷喷的鸡蛋灌饼出锅了!男孩有时买,有时不买,但总是要看一番才心满意足再回家。
男孩是我,那时妈妈还在乡下,爸爸下班又晚,家中常常无人,吃上一卷蛋饼固然享受,只是消磨一段时间也觉得合算,与空空的家相比,这儿使我小小的心灵感觉安全。这对老夫妇,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人很和蔼。
后来搬家了,到另一个地方,鸡蛋灌饼也有卖的,卖饼的是一位体态丰盈的大姐,饼的味道其实相差不大,但我总觉得少了什么,还是念想着那个老灌饼摊。
现在到了苏州,一直没见过有卖鸡蛋灌饼的。有次妈妈买了一个,我冲过去打开袋子,看到的只是一块干瘦的饼和几根蔫吧的菜叶。于是腹诽,这不是鸡蛋灌饼!这不是,至少在我心里不是。在这美食求精的苏州,我却为少了一张香喷喷的鸡蛋灌饼而忧伤。
其实自己隐约也明白,恐怕苏城最好味的鸡蛋灌饼也无法慰藉我心,让我寻得那种掺杂了乡思和童年记忆的老味道了。
但是读者,如果你在苏城某处寻得最好的鸡蛋灌饼,那还是一定要请告诉我。
哦,鸡蛋灌饼,我的吮指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