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母亲就换了数不清的眼镜:红的、白边的、黑框的、透明架的……用我的话来说,只要把她的眼镜全搜罗出来,都可以开一家小铺子了。
母亲换眼镜通常是因为两件事情,其中一件便是镜片度数的不断增高。自从调换岗位后,她时常要面对大大小小的文案,抑或是坐在电脑前整理无数令人忧心的数据报表,总是在工作了近一整天后,才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两根手指揉按着太阳穴,度数自然的就直线上升了。
除了视力的降低,她也经常找眼镜,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架红边框纹着点碎花的眼镜,在全家共同搜罗了彻底的一个星期后,正式宣告失踪。母亲第二天就重新配了一副白色的新眼镜,习惯性从床头柜里拿镜子照看,夹缝中突然掉出一团火红的影子——正是那“下落不明”的眼镜!当晚,她就这样坐在床沿,一手一副眼镜,思量着明天该戴哪一副。
工作之外,母亲在家里都不爱戴着眼镜做家务乃至检查我的学习,她说隔着镜片看人就好像与每一个人中间都隔了一层,她不喜欢这种生疏的距离感,如此得来的结果就是总会闹出一些笑话。
这天,也许是我走得太急了,书桌上落下了学校要用的教材书。约莫是没多久,母亲在整理书桌时发现了,顾不及戴上总不见踪影的眼镜就趿拉着拖鞋奔出家门,我一回头就看见她风风火火的身影,她朝我这边看来,像是因为庆幸我还没走多远而松了一口气。我刚想接过她手中的书本,就发现她的视线直接跃过了我,朝着马路对面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大声喊着:“书掉啦!书掉啦!”
我哭笑不得地从背后拍了拍母亲的肩,她诧异地回头,就看清了我脸,“哎呀哎呀,书落在家里了。”然后连忙把教科书塞在我手里,又满脸歉意地看着马路对面认错了的女孩。
摇了摇头,我把发呆的思绪收回,偶然瞥见她又在客厅里搜索的身影,心突然没由来的一酸。比起那个总是尽在工作中戴着眼镜的母亲,我想我还是更加喜欢那个摘掉眼镜在我们生活里的母亲,那样子,更亲切。
“眼镜哪去了呢?”她翻开沙发上的布帘,把出现的眼镜脚握在手里,感叹般地说道:“不行了,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