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往往就在一瞬间。伤害,常常充当催化剂。
那年,我14岁,正在一所寄宿学校读初二。一直被父母呵护着的我,就如一棵娇弱的小树,笔直地,迎着春风,欢笑着,成长着。那时的生活虽不富裕,却也温馨幸福。我的世界里拥有着晴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潺潺的流水……
猝不及防!敏感而脆弱的我突然被推入一场惊恐与焦虑的煎熬中。矛盾来自姨娘家与邻居的地基纠纷。姨娘家住在我家隔壁村,她家邻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把自己“包装”成精神病人,对我家施加压力,迫使姨娘家作出让步。
那是春季的一个星期日,我们刚刚吃完早饭,忽听得外面传来刺耳的嘈杂声伴随着人奔跑的脚步声。我的父母到门口张望时,只见我家邻居气喘吁吁地挥着手:“快跑快跑!有人拿着砍刀到你家来了!”妈妈立即让姐姐带着我和弟弟向远处躲避。她则和我那身体虚弱的爸爸一起面对可怕的“腥风血雨”。
我一抬头就看见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衣衫不整,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怀里抱着从墓地里捡来的紫黑色的婴儿尸体,已经到了我家门前。因为他手里的凶器特别可怕,没有人敢靠近他的身边,更没有人敢劝阻。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姐姐连拖带拽地扯着我向家的西南方向跑去。我们三个人躲到一个露天厕所里,我瑟瑟发抖,无助地望着惊恐的姐姐和快要哭的弟弟,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姐姐不时拉一下弟弟,示意他不要出去。
大约半个小时,人群散了。妈妈过来找我们,安慰我们不要害怕。她嘴唇发白,声音都有些变调:“这是你姨家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这样胡闹!”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个男人在装疯卖傻。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可是当时的社会还没有打110报警这一说法。
这个男人从早晨到下午,已经用同样的方式袭击了我家四次。爸爸妈妈在傍晚请亲戚把我送回学校了。
在学校的那几天里,我时时刻刻被恐惧包围着,脑海中无数次想象各种可怕的情景。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一个婴儿的尸体,一把亮闪闪的砍刀,一群惊恐的人们……这些画面重叠着,交织着,撞击着我的脑袋。我夜里睡不着,我怕家人受到伤害,尤其是我的弟弟,他还那么小,我不知道他是否安全。夜晚没有休息,白天吃下饭,我的脑袋胀得生疼,课堂上听不进老师讲的任何内容,每一天都精神恍惚。星期五下午,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在宿舍里大哭起来。因为情绪太激动,我的嘴巴、面部发麻,四肢僵硬,手指都伸不直,几乎要昏厥,吓坏了同宿舍的小伙伴。可是无论她们怎么追问,我都不愿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我觉得那是一种屈辱,如果我的爸爸身强力壮,如果我的爸爸有好几个可以把此人打得满地找牙的兄弟,他还敢这样胡闹吗?他只会欺负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爸爸和妈妈那样一个无法跟他抗衡的女人。
我艰难地熬到了星期六下午,终于见到妈妈来接我了。此时我才知道,那场风波已经平息,以我的妈妈请姨娘家作出让步告终。
听到妈妈带来的消息,最欣慰的是家人都平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可当我坐到妈妈自行车的后座上,眼泪瞬间就像决堤的洪水。那一刻,我这个十四岁女孩,恐惧之后,脑海里掂量着的都是过去的我未曾想过的话题,关于妥协,关于尊严,关于坚强,关于担当……
14岁那年,我瞬间长大。我竟然领悟到“一帆风顺”只是一句祝福语,一个美好的愿望,生活永远有无法预料的各种意外,需要我从容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