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怕是活不成了。”
邻居路过我家庭院,随意地朝那棵老柿树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抛给我一句话。我愣住了。抬头,看到它那枯硬斑驳的树干,那万分羸弱的枝条,不由得鼻尖一酸,是何等的难过啊!
几月前,它便落尽了花叶,病怏怏的模样一直持续到现在。街坊四邻都来劝,砍了吧,留着也没什么大用。我的外祖父,对于这些建议,仿佛没有听见。他总是只身倚坐在树下,叼着旱烟袋,沉默不语。我明白,对于外祖父来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幼时,曾偶然从乡邻的闲谈中得知,这棵老柿树源于婆老太,也就是外祖父的母亲。其时,不过垂髫儿童,具体细节已记不清了,只隐约忆起,似乎和婆老太的婚嫁有关。再见那棵树时,心中便添了几分敬意。“之子于归”的好年华也不必“桃之夭夭”,只一棵硕果满枝的柿子树就齐了。
一阵微风吹过,扰乱了我的思绪。闭上双眼,竟感受到了阵阵清幽的柿香,似真似幻。是了,每到深秋,柿子成熟的季节,外祖父便会摘下若干,放在檐下,露天晾晒,一些天后就成了香软的柿饼。那曾是外祖父和乡邻们辛苦劳作后的甜蜜犒赏,他们说,有了这柿饼,就有了干活的气力。又见那棵树时,心中便多添了几分喜悦,因为那柿饼,就是它对人们最纯美的赠礼。
记得也是在一个夜晚,星光飞溅,洒下些许的神秘。外祖父躺在老藤椅上,蒲扇轻摇,一边听着淮剧,一边向我讲着那些陈年往事。他讲到他漫长人生中最为坎坷的一段岁月时,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说,看到那青葱翠绿的柿树,便放下一切了,想想家中生活的重担,便没有时间来叹息、呻吟了。“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呢,但谁又不是这样呢?”那一刻,我望向外祖父,觉得他像一尊雕塑,睿智而又沉静。再看那棵柿树时,心中便多添了几分敬佩,那样富有深意的哲思,竟是从它粗犷的身躯上领悟的。
此刻……
我望向那棵落寞萧条的柿树,心中豁然畅快了许多。是呀,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事;花草凋零,也不过是自然更替。其实,我们没必要在意那棵柿树如今的模样,因为,我们从它身上获取的,远比它本身重要得多。或许,它自身就不在意,短短数十载,它已经尽己可能,倾其所有了。
于是想起外祖父常说的一句话:“人呐,物呐,只要问心无愧,便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老柿树,已是问心无愧了吧。
我的外祖父是地道质朴的农民,他口中说出的话,无非是生活经验告诉他的。可对他来说,老柿树远不只是一棵果植,它是情感的载体,是多年奋斗岁月的见证。
我想,老柿树最后存活与否,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长学问了!原来,真正的触景生情,只是在时光里淘洗出一段美好。原来,真正泰然的心境,是顺其自然怡然自乐。原来,逝者如斯,所以在路上,我们反倒要慢点,再慢点,走出无悔我们岁月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