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戏曲的情缘大抵缘于我的爷爷,每次回忆,脑海里都会浮现这样的画面:旖旎的夕阳下,爷爷安详地躺在青藤椅上,闭着眼,哼着曲,静静地享受夕阳。
爷爷爱戏曲,爱到痴狂,只要有爷爷驻足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段段铿锵有力、富有节奏的曲子。我依稀记得,爷爷唱曲时,浑浊的双目也闪着光亮,身体也会随着节奏不停地变换动作,水袖翻飞,快步轻移,曲声婉转。爷爷极是认真,花白的胡子随着那或沉郁或悲愤或激昂的情绪,最后停在那一曲终了,融在斜斜的橘黄色的余晖里,流下浑浊的泪……
爷爷对京剧的满腔热情也潜移默化了我,有时爷爷在唱曲时我也会云里雾里地哼上几句。我哼的自然是南腔找不着北调,我也对不上词,就“乌啦乌啦”哼着玩儿。每每这时,爷爷总会抚摸着我的小脑袋,甚感欣慰,满足地笑着。盛夏的夜晚,爷爷和我会在老槐树下纳凉,夏夜的风别具清凉,似乎携着远处的荷香,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正应了“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爷爷摇着蒲扇帮我驱赶蚊虫,和我说他小时候的事。
我犹记得爷爷说过,曾祖父那时就是唱京剧的,爷爷从小是听着他父亲的戏曲长大的,那时候爷爷为了去看难得的京剧,深夜里一个人偷偷划着小船到另一个庄子看戏,有时候划得慢了,到达时曲已终了。我趴在爷爷的腿上听得出神,不知为何,听爷爷说时,脑子里竟浮现出了小小的木船,静谧的月色,平静的湖水,两岸的萤火虫,还有美味的茴香豆……
时光荏苒,我和着爷爷唱的戏曲慢慢长大,不知不觉竟也会像模像样地唱上几句,甚是洒脱。可时光是无情的,它让你变成小大人,也必定会带走些什么。于是,在那个飘着细雨的深夜,一曲终了,爷爷也追随着幽婉深沉的余音去了。爷爷的一生似那一曲京剧,时而节奏舒缓,时而明朗轻快,时而凝重稳健,时而肃穆激昂。爷爷的一生,有戏曲伴随着,且行且赏,且赏且唱。
在爷爷逝去的那个夜里,我呆呆地伫立在雨幕中,泪水雨水交织在一起,却隐约听到从远处飘来的曲段:“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爷爷的双臂依旧强硬有力,每一步都稳健到位,双目依旧炯炯有神。纵是时过境迁,咿咿呀呀的唱腔和戏中故事会伴着爷爷,永不孤单。
爷爷逝后,院里再也听不见那浑厚流畅的戏曲,空荡荡的,徒留惆怅。只是记得在某个清晨,当我走到那颗老槐树下,似乎又听到了那掷地有声的戏曲,而我也想起了爷爷的笑脸和那好吃的茴香豆。
京剧是爷爷的血脉,是祖祖辈辈一直用心呵护而传承下来的精髓,而我,也要把这融进爷爷灵魂的戏曲一直唱下去,一曲终了,余音仍在,人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