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难忘,母爱情深。刘雨莎同学笔下描写的大盆中那个充满童趣与母爱的世界,引发了我们深深的共鸣与无尽的联想。全文语言流畅,朴素的文字与柔美的内容相得益彰。 —— 杨盛峰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还住在一个被绵延的褶皱山脉环绕的村子里。夏天的村子与它的名字很像,叫“青凉”。
记忆里的夏天,妈妈从堰上引来水,倒在老式的红色塑料盆里,衣服随着水在盆里打旋儿。倒上雪白的洗衣粉后,我出场了:一双赤脚跳进大盆,左踩一踩,右踩一踩,一脚下去,薄薄的衣料在一旁鼓起一个大包,像一座小小的山丘;又一脚下去,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妈妈就只能在盆沿处搓衣服了。踩累的我带着满脚的泡泡蹲在盆中,裤子浸到水里也浑然不觉。从盆里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屁股后一大片水迹,于是干脆倒了盆里的水,换上一桶干净的,痛快地洗个澡。
后来我们去了镇上,住在旧医院的地下室里,室内阴暗潮湿,没有窗子,透气只能靠开门,被子仿佛再晒也不会干一样。睡觉时我睁大眼睛,隔着门听见老鼠狂欢的声音,一会儿跳上桌子,一会儿把角落里的铝板弄得哗哗作响。他们是黑夜的使者,下水道的宠儿。早上醒来浑身黏糊糊的,于是大盆又出现了。
泡过衣服后的空盆摸上去说不出的干净,妈妈将透亮的水一股脑儿倒进去,将它搬上一楼店铺门前的阶沿,等太阳光从山头流下来,流到盆里透亮的水中。中午,沐浴阳光后的水在等着我。那时,几乎各家门前都有那样一盆水,等待着一个小孩,一个浑身赤裸的娃娃,踮起脚尖踏过灼热的地面,飞奔进温热的水盆里。就那样,在大街上,在门前,你会看见一排装在盆里的孩子,以及一排在大盆旁面带微笑看着孩子的妈妈。谁也不觉得羞涩,仿佛那是和山、和风、和大地一样,是存在了千百年的寻常事情。就着太阳与闷热的天气,洗澡后的我能吃一大碗稀饭,然后晚上再回到老鼠与湿被单的世界里去。
再后来,我们到了县城,我不再用盆洗澡。儿时眼中什么都可以装下的盆,仿佛被施了缩小魔法一般,不再让人感到憧憬,但大盆依旧存在于我的生活。
现在妈妈依旧用手洗衣服,她说洗衣机洗不干净。我有一件粉底白花的棉袄,冬天穿起来很暖和,但很容易弄脏。于是,每一次她在大盆的山河湖海滚滚波涛中,遇见那粉色的一帆时,便用手将白花一朵一朵地揉搓,一次一次地冲洗,仿佛在干一件严肃而又慎重的事情。此时的她仿佛被盆中的浪花包围一般,我进不去,她出不来,那是只有她与大盆的世界。当棉袄出现在我眼前,又是一件崭新的衣服,一朵朵白绒花开得绚烂。
过去的十几年中,我们搬了很多次家,丢掉了很多东西,比如旧的床,旧的沙发。但大盆追着妈妈,就像妈妈追着读书的我一般,从未丢失。我家的大盆里装过冰凉的水,装过滚烫的水,装过艾草水,装过肥皂水……
有时候我在想,那么大的世界,却总装不下妈妈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