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可能是近现代文人中最鲜活的一位。
人们称他“中国最后的士大夫”,林斤澜说他文字“背后有气象氤氲,沧海月明,蓝天日暖”,读汪曾祺的文字,就如喝一杯老先生沏好的茶,浓淡相宜,于细品中出真味。
汪老先生的文章,起初我是不大愿意看的。他所叙的不过是些日常生活之物,通篇读下来,几乎全无辞藻,平淡的近乎无味,于文章要讲究华美,整日要背诵好词好句的我,汪曾祺的文章明显是不适用的。直到后来有一天吃到了高邮产的咸鸭蛋,面对那滋滋的红油,想起老先生写的散文《端午的鸭蛋》:“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我方才明白文中的描写是多么贴切。品之,感之,方才能体会到老先生笔下的“小确幸”。
汪老先生是一个很有中国味儿的作家。无论是所叙之法还是所写之物,都是一股中国乡土的独有气息。对于中国人而言,老先生的文章总给人以“鲜活”之感,似乎他写的东西就在你身边,而他则是那个爱讲故事的老爷爷。写西瓜,他自言“连眼睛都是凉的”;写牛肝菌,他自认“青头菌比牛肝菌更有格调”;写自己,他甚至有点糊涂:“我东瞧瞧,西看看,不知怎的就成了作家。”除了中国文字,除了这样一个朴素的老头,还有什么能体现这种烟火而不失雅致,市井而不失大气的风范呢?汪曾祺的文字结构简单随意,很有明清文人沈复、张岱等士大夫的遗风,但毫无西式的浮夸之感,在一众模仿西方、追求宏篇的作家中显得尤为独特可贵。正如费孝通所言“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汪曾祺以乡土气的笔调写乡土气的事物,却能写得清新脱俗,一下把人带到生活里去,让人们看了都不禁说:“这才是中国的生活嘛。”
读了汪曾祺的文字,还想去了解汪老其人。汪老文字中的每一言一语,无不透露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其说他懂文学,不如说他更懂生活。汪老爱吃,也爱做饭,他“独创”的油条塞肉早已成了高邮人的日常吃食。他是散仙,看不上人间的那些庸俗功名,简单朴实的自然之物,安静平淡的日常,对他来说已然足矣。也许正因为这样纯真到有些“糊涂”的人格,使得汪老这一生即使受过很多苦难与挫折,受过很多不公正待遇,却依然能保持一颗平静旷达的心,守住自己生活里的“一隅清欢”,同时也造就了他语言文字中极致的清新美,使他的文字更朴实典雅,亲切隽永,散发着浓浓的“中国味儿”。
愿意走进汪曾祺的人,无需顶礼膜拜,无需字斟句酌,请慢下来,读一读,品一品,最好有草木相伴,啁啾鸟鸣,于是清风所至,皆有清欢。